蘇凌漠然坐在床前把脈,對旁人緊張的視線熟視無睹,提筆開了個方子。
“按照這個方子抓藥吧。”
史興菊拿著方子一看,林林總總十幾味藥材,鎖眉為難道,“這下雪天村子出不去,去哪弄藥啊。”
“凌哥兒,你家裡沒有這些藥材嗎?”
蘇凌微笑道,“沒有哦,畢竟都知道我很少回村子,也沒機會山上采藥。”
“哎呀,那這可怎麽辦啊,這麽大的雪凍了山路,村裡牛車肯定不會出去的。”
“凌哥兒你能想想辦法嗎?”史興菊幾乎哀求道。
可真是一個娘生的,感情就是好啊。
蘇凌無辜道,“五姑這是在逼我嗎,逼我我也沒法子啊。
他是我親大伯,我有辦法的話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不成?”
史興菊看著蘇凌這樣子,隻感覺到毛骨悚然。以前虛張聲勢,現在軟刀子戳人,比以前還難對付多了。
“凌哥兒,我知道以前是我們對不起你,但他好歹是……”
史興菊本還想求蘇凌,一旁佝僂沉默的史香蓮開口了。
“凌哥兒能來就不錯了,剩下的,我們自己想辦法。”
她嗓子像是被蛀空的朽木,聽著沙啞扯著綿綿韌勁兒。
蘇凌沒說話,起身合上藥箱子走了。
他能來看病,不是畏懼村裡口舌說他心腸冷硬,或者被綁著強行善良大度。
即使他來看病了,又能如何。
沒有藥,他們出不去。
他想知道,史香蓮會為大兒子做到何種程度。
天色逐漸晦暗飄著細細毛凌,雪又開始下起來了。
零落的雪花飄在蘇凌肩頭青絲上,他朝山上望著,久久沒動。
青絲上的雪見人無動於衷,漸漸貪婪呼朋引伴的,吸取他身上的暖和熱氣。
以前聽說她年輕時,背著大兒子連夜走四個時辰山路去看病。
如今,還會冒雪抓藥嗎。
他們一家骨血相連,唯獨他阿父孤零零埋在山邊上。
寒風呼得吹來,雪沫濡濕的青絲刮在臉頰上,冷颼颼的。
蘇凌回神,側頭見自己肩頭和胸前頭髮上落了好多雪沫,他心虛地連忙拍掉。
蘇刈叮囑過他要撐傘的,但他嫌麻煩就沒打。
要是被蘇刈看到他現在這樣子,又有的他受。
到是不會挨罵,蘇刈只會拿黑眸望著他,然後默然看著他喝完一大缽熱薑水。
他現在看到灶屋爐子裡煨著的盅缽就害怕。
他拍著拍著,乍然想起自己忘記把脈枕收進藥箱了。
他快速轉身朝院子走去。
“娘,你怎麽不開口求求凌哥兒啊,這沒藥,看了等於白看啊。”
“哎,”老人歎氣也帶著蒼老,“你還沒看出來嗎,凌哥兒自打小時候就不待見我啦。”
“我那時候拿菜刀嚇唬他,這孩子氣性大,從那次後就不開口喊我了。”滿是木然的聲線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自豪。
“娘是說……那次,袁得水帶著兩個人販子來的那次?”
“要不是娘打斷哭鬧的凌哥兒,把他嚇到躲進床底不出來,他那天就被人販子拖走了。”
“那袁晶翠也真是的,自己女兒掉旱坑死了,給人說好了做陰婚,臨時又反悔。”
“要不是娘,凌哥兒早就被麻布袋子捉去了。娘救了他,反而被他記恨,我要去給凌哥兒解釋下。”
“算了,我待他父子本就不好,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
她那天見袁得水要拐蘇凌,又帶著幾個大男人,她一個婦人在家,哪能周旋得了。
她也不敢衝男人凶吼,萬一把男人逼急了,她一個婦人哪是三個人對手。
她叫蘇凌躲屋子裡去,但蘇凌哭鬧不止,僵鬧在原地要陪他去河邊玩。
情急之下,她拿起菜刀嚇唬孩子,實則是手裡拿刀暗示那些男人。
“那大哥這藥……我明天去抓。”
“算了,你男人早就有意見了,這個泥塘你別多趟。”
“可是娘,你一把年紀身體大不如從前,冒雪太危險啊。”
“死不了,作孽太多,老天就是要我嘗遍報應,不會輕易收我的。”
蘇凌聽到這裡也不想多聽了,故意在院子裡弄出腳步聲。
屋裡聲音戛然而止。
就像史香蓮說的,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
蘇凌走進屋子取了脈枕,無視落到身上的兩道探究的視線,一聲不吭地出去了。
這院子是在太臭了。
茫茫厚雪都掩蓋不了的臭。
他張大嘴巴,狠狠吸了口冷氣。
結果吸得太急,冷氣嗖地竄入咽喉刺入肺腑,冷熱糾纏亂躥,冷不丁地嗆出聲。
“咳咳……”
“娘,你看,小凌哥也吸雪,他是大夫都這樣做,說明不會風寒的。”
孩子的沮喪臉指著猛張嘴吸氣的蘇凌立馬放晴。結果話剛落,就見人咳紅了臉。
蘇凌覺得好傻好丟臉。
他捂著胸口眼裡咳得淚花花的,艱難擺手開口道:
“不,我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你,這樣會染風寒。”
那婦人笑著道,“凌哥兒,真是用心良苦啊。”轉頭又對著孩子道,“你看小凌哥都咳嗽了,下次再這樣罰你下跪。”
小孩子一臉不情不願的走了,蘇凌一下子彎腰蹲下地,手使勁兒揉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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