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那戶莊稼人曾經也被打劫過,辛苦一年的勞作給兒子治病,結果讓他們山上的人洗劫一空,就是自己的生父帶著人去搶的,莊稼人的兒子也沒了,才想毒死他和他哥,不過一點瀉藥又怎麽會讓人死呢?
這些人有時候傻得可憐。
“然後呢?”蕭白舒問。
楚欲目視前方,步調悠閑:“然後我生父就很生氣,打了我跟我哥,教訓我們亂跑下山,還說······”
回憶裡一聲粗啞地叫罵擊在腦海裡。
“沒一個省心的東西,全是賤人!賤人生的兒子也一個個的都他娘不是省油的燈!”
“你死在山底下就是你活該!”
“讓你亂跑!敢把老子供出去我扒了你的皮!”
······
一聲比一聲響亮清晰。
像是從他回憶裡揮手打在五歲的自己身上。
他其實並不是特別地在意這個什麽給了他生命的男人,也不在乎出身在那樣一個賊窩,留給他的除了一點記憶什麽也沒有,更何況他之後的數十多年都擁有真正珍貴的東西。
即便自己現在也做了江湖上惡名昭著的盜中仙,有數不清的難聽的好聽的傳聞,楚欲也跟幼年的境況聯系不起來,他只是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去實現。
說起來,那個山頭上唯一讓他放在心裡的就只有六歲那年官兵剿匪,滿目的屍山血海。
山上的日子過得越寬裕,上山為匪的人越多,搶來的女人也越多,強盜的孩子也多起來,死的時候屍體堆積到發臭腐爛。
夏天的烈日灼燒,他扒著每一具見過面的、眼熟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兒的屍體,從裡面拖出來自己奄奄一息的娘親,卻再也沒見過哥哥。
比他大五歲的哥哥,跟他一起躲起來的哥哥。
沒有屍體,也沒有蹤跡。
他守在臭氣熏天的屍堆裡等來了野狗野豬和蒼蠅、鴉雀,看見肉-體腐化或者被啃食,身量還沒有灌木叢高,躲在裡面不敢出聲。
等到了黑夜、雨水,狂風吹起來,屍水卷了一身,也沒有等到回來的哥哥。
他餓著肚子,還被熏地吐幹了胃裡的體-液,苦的、酸腐的,深一腳淺一腳一遍遍地費力翻開那些比他高很多壯很多的成年男人,腐爛到發泡的女人,血肉模糊的小孩,招引來一堆蚊蟲的斷肢和內髒,都快要把山上的每一個見過面的人死去的樣子都刻在腦子裡了,也沒能找到哥哥。
他想起來,他大概是知道了,那個曾經說過很多次要離開山上的哥哥,應該是趁機拋下他和娘親走了。
哥哥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走了。
可他還沒有,他太小了,只夠快到六歲,小到要從死人堆裡拽出來娘親的身體都要用盡力氣。
是的。
那個惡貫滿盈的強盜頭子親爹,那座人人奸-淫擄掠的山頭,他時至今日也不在乎,想起來那些醜惡嘴臉,難聽的辱罵,也並不覺得痛苦,只是記憶裡一些時間線上的片段。
從什麽地方生出來,他沒有選擇。
但可以選擇在意什麽。
他幼年短小的人生裡,原本唯一在意的只有娘親和哥哥。
可到最後,剿匪之後的屍山血海裡,相依為命的哥哥成了他和娘親最後一線生機,然後卻義無反顧的走了。
拋下他們跟那些腐屍爛肉化為一處,放任生死。
“還說什麽?”
蕭白舒看他不說話了,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
腦海裡冒出來的怒罵被蕭白舒清朗的聲線打斷,楚欲抬頭看過去,各色昏黃的,紅彤彤的花燈,把蕭白舒清晰深邃的眉目都映襯得柔和下來。
楚欲天生含情的雙目朝他一彎:“還說,下次再亂吃別人的東西,就要重重地罰我。”
蕭白舒愣了會兒,想起來之前沒留意到的地方。
楚欲以前也常買糖葫蘆,這時他才發現,楚欲只是買。
買給他,買給元臨和張洲,也買給自己,但自己從來也不吃。比如就像早上那樣,剛才那樣,寧可吃他手裡的,也不願咬給自己買的。
楚欲沒有把來龍去脈說明白,他也能大概猜到,提起來能走神的,避開的,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
同時也冒出來一些大概不切實際的想法。
也比如,不能吃別人的糖葫蘆,可以吃他的,是不是能稍微證明他跟楚欲身邊的其他人不一樣。
跟那些兄弟相稱的張洲,共事過的小廝丫鬟,千金買來的花魁,都不一樣。
兩人在河岸悠悠地走著,無人說話,他看向楚欲,才發現先前走神的樣子完全消散,已經跟平時沒什麽不同。
於是開口道:“你生父說的有道理,的確不該隨隨便便就吃別人給的東西。”
“別人倒的茶蕭莊主也別喝了。”楚欲說。
“為什麽?”
蕭白舒剛問出來,就迎上楚欲似笑非笑的眼,好像方才那副淡淡的神情不是他的。
“蕭莊主自己想。”
他挑唇道:“我若是說出來,怕壞了這些花燈的氣氛。”
那眼色分明就是輕佻,蕭白舒瞬間反應過來。
別人的茶。
是在承州,他第二次遇見楚欲,喝下的那杯茶,被人下了情-藥。
“楚欲。”
蕭白舒這次沒受他的挑撥,端端正正地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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