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就要這樣的一身面容和身姿,方才能配得上盜中仙神秘又高強的傳言。
大隊人馬撤回承州城中安置,剩下能走動的人通通進了白雲山莊修養。
蕭鶴特意將所有的空房間都安排出來,讓他們留宿,分發辛苦錢替陳毅來告慰。
也同樣沒有人猜得透為什麽蕭鶴會心平氣和地帶著斷了手的陳毅揮刀白雲山莊,就連楚欲這個賊子看上去都比陳毅傷得輕多了。
“這外面的謠言,都能把院門堵上了。”
楚欲嘴唇失了些血色,舊傷又添了內髒的新傷,終於把極易恢復的體質打垮了,顯露出點患病之人該有的臉色。
“藥喝了嗎?”蕭白舒端著清粥小菜進來,放在桌上。
楚欲仍舊倚靠在窗框上,側過身轉過了臉看他:“蕭莊主怎麽開始乾下人的活兒了?”
蕭白舒吸了口氣,將碗碟都擺放好。
他實在不善於做這些,每次遇上都要倍加仔細地放置,看起來用心過了頭,反倒有點真摯單純的笨拙在裡面。
跟他這長身玉立和朗月清霜的一張臉確實不太相稱。
“你又聽到什麽了?”這回是蕭白舒先開口問他。
楚欲歪了歪頭,像是把耳畔往窗外在聽。
沒有言語聲傳來,只有散落的花粉柳絮在外飄落,一兩朵撫過他的發尾。
“武林盟主受傷這麽大的事,蕭鶴居然讓我全須全尾地活著。”
“白雲莊主一個不會武功的廢物,怎麽會對自己的兄長重下殺手。”
“陳毅稱霸武林的靜水決,怎麽會輸給一個作惡多端的賊。”
······
“還有誰也想不通的,”楚欲看他,悠然道:“你怎麽會跟我混在一起。”
這些話早就傳遍武林,楚欲不是個在乎他人眼光的性子,更不會去對流言蜚語有什麽大興趣,多半是跟他鬧著玩罷了,可面上神情一點不見調笑意味。
蕭白舒將飯菜都布好,楚欲也沒挪動。
這才說:“江湖時時刻刻都有這些,旁人不過是看個笑話,不足為奇,我不在意。”
盡管先前已經跟楚欲表明過心跡,他早已經不怕損失什麽莊主的顏面。
心中有了定數,虛名也拋之腦後,但楚欲自從昨天回了白雲山莊之後,心情似乎總是平靜的過分,甚至比起以往,算得上是冷淡了。
“你爹今日午時要召集各大門派的長老,一同在議事堂會審此時。”
楚欲眼睫微垂,看著他道:“我還沒有決定好。”
“······決定要不要去?”蕭白舒想了一會兒才理解到,這確實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大仇將報,楚欲本該是最為激動的人,面前的他並沒有這些跡象。沉靜的就像是他心底那池沉寂的湖水浮到了面上。
“這是我和陳毅的私事。”楚欲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出來清晰的否認的態度。
“我不是很想在他們面前提起舊事。”他說。
蕭白舒盯著他的臉,也跟著思慮了會兒:“陳毅為人不端,翻了這些罪過,身為武林盟主,是應該給中原武林一個交代。”
“武林如何,與我何乾。”楚欲淡淡道:“我隻想給娘親一個交代。”
“可洗髓移骨散還需要父親和他拿出來。”蕭白舒提點道。
“我知道。”
楚欲輕吸口氣,緩緩吐出來。
“我······”
他少有遲疑的時候,總能在任何時候,對局勢了然於心,然而一切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候,他居然少有地遲疑而心緒複雜。
幾次張了張口,這才出聲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麽去說。
不知道如何對人講述過去。
也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眼光去面對那些看熱鬧的臉孔。
我連提起來都只會輕描淡寫,怎麽去一句句的指認陳毅。
楚欲的心裡連旁人會不會相信這些問題都無法去考慮到,光是讓他開口就已經十分為難。
他就算是跟蕭白舒兩人單獨相處時,也只是在時機恰好的時候,能說出簡簡單單他恨兩個字。
現在要一股腦的對旁人說出來,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他從小就忘了什麽是痛,只會不斷地往前走,活下去,往前,再往前。
他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
沒有人能夠給他回頭的機會,沒有人等他,陪伴他。
身邊的人只會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再微小的溫柔也會被殘忍的血腥所覆蓋。
讓他回頭去看,在講笑話一樣給那些江湖傳聞多添一筆,他不知道如何自處。
這是楚欲從來也沒有考慮過的事情——如何自處。
他沒有過尷尬、委屈、心酸、難堪、軟弱、尋求幫助,通通都沒有過。
他就那麽一個人,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現在。
心底的廢墟都落滿了灰塵,一把鐵鎖關了起來。
他可以把陳毅一舉擒獲,交給蕭鶴,換出來洗髓移骨散的下落,然後將陳毅隨心所欲的懲罰,想方設法地折磨他,把他丟進心底的牢籠。
連同過去一同塵封。
不需要給任何人證明,也不需要讓任何人看到。
但是現在需要他打開籠子,讓光照進來,照亮那些破敗不堪的殘渣。
光灑了一半照在他的臉上,照進了鐵牢裡幾寸,他隻覺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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