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鑰匙交到他的手裡,他站在鐵牢面前,擱著鎖鏈面無表情地面對曾經,手裡卻遲遲動不了,連鐵鎖的鑰匙孔擺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要怎麽抬起手去動作。
“你在怕嗎?”
蕭白舒的聲音傳過來,楚欲抬起頭,陷入深思的眸光裡一片茫然,這才發現蕭白舒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當然不怕。
我為什麽要怕,怕什麽?
屍骨地獄、血山殘骸我都不怕。
他想。
可他開口卻聽見自己說:“不知道。”
第85章 裂縫
殺一個人很容易, 但救一個人太難。
蕭白舒突然想。
楚欲為了拿到洗髓移骨散可以費盡心思,可以耐得住寂寞和艱難, 無懼所有人的非議和刀槍, 身份名聲,甚至性命都置之度外,但是偏偏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臉頰上被輕輕碰了碰,楚欲側目, 蕭白舒手指上還有殘缺的傷疤。
“想哭嗎?”蕭白舒大言不慚地問。
“不想。”楚欲竟也沒覺得這話與他的性子背道而馳, 平平淡淡地應。
“想回家?”蕭白舒又問。
楚欲剛想點點頭, 突然意識到“家”這個意象, 早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他唯一在乎的親人,在萬年不化的雪山裡沉睡。
那個陪伴娘親用的簡陋山洞, 也不能勉強稱之為家。
“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家。”蕭白舒看他澄澈遲疑的眼眸, 直接道。
“我記得之前在勤逸院的時候,你認出來陳毅,就喊我到你回家,回我的院子。”他垂下手去拉楚欲的手,“你要是不喜歡,我也說過,等一切結束, 都隨你。你喜歡別的地方,我們就換到別的地方去住, 喜歡白雲山莊,就留下來。把你娘親也接過來。”
“太麻煩了。”楚欲直言。
重建一個住處的確太麻煩了。
還要承擔隨時顛沛流離和失去的風險,要不得安寧。
他一心尋藥方的時候沒想過這些, 現在有了確定的結果和著落,遲來多年的疲憊這才緩慢地漫上來。
“會真相大白。”蕭白舒道。
楚欲不言。
“會還給你一個清白, 還給白雲山莊,中原武林一個交代。”他看著楚欲說:“也會還給你父親一個清白。”
楚欲知道那天林間交手,蕭鶴對他的百步神章定有所看法,他拿楚行之未曾出手過的劍法贏了蕭鶴,贏了陳毅。
打敗了靜水決。
華山之巔那一戰,楚行之當然是自行落敗,退隱江湖的。
以蕭鶴如今的江湖地位,要在眾人面前承認這件事不說難堪,但一定不體面。
自己一統中原武林的盟主之位,是一個正道叛徒讓給他的。
而自己一脈相承了楚行之的武功,還打敗了他精心栽培的義子。
這一輩的恩怨尚且沒有了解,蕭鶴會這樣大方的為楚行之洗去叛徒的身份嗎?
父親其實也沒有那麽的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語,不然也不會執意要研究暗器,還做出來片葉銀針交給他。
“我爹,他無所謂這些虛名。”楚欲說:“但他枉死的血海深仇,我不可能不報。”
蕭白舒沉默片刻,也認真道:“你既然已經和我父親交過手,他說了知道你的功夫深淺,此事當時沒有點破,肯定也會在之後的時間裡挑明。”
“他對於楚行之前輩,其實一直沒有過過激的言辭。”他回憶著說:“這些年,我只聽他提起過寥寥幾句,但是對楚行之三個字,卻並不陌生。父親每每說到他,都是一股惋惜之意,可惜了軟劍的沒落,天下再無人能使,也說過楚行之年少時是個功夫很好愛打抱不平的公子。不好的話,雖是武林間或許曾經傳過,但父親自己從來說過一句不好。”
他盡量將每句話都說得更柔和,希望楚欲不要把自己逼進死路裡。
蕭白舒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隻從心底裡有了默契樣的,感受到楚欲在徘徊,在多加顧慮。
他在擔心。
在最安全,最該放松的時候,成倍成倍的地擔憂。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即便是楚行之前輩已經離世,他現在知道了真相,也該給你一個回復,楚行之是你的父親,你繼承了他的劍法,為他聽一句結果,也是理所應當。”蕭白舒又說。
楚欲這才搖了搖頭。
“他們的恩怨,我能知曉便知曉,若是不知曉,我也不會去深究。父親認為我應該追討,自會在當初就告訴我。”他側過頭去看開春後飄零的柳絮,視線渙散,不知看向何處。
“我只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父親提起這些。”
楚欲出口的瞬間,仿佛是送了口氣般。
“陳毅嗎?”蕭白舒微微蹙眉。
楚欲點點頭,隨後又否認道:“所有。”
“我從沒做過打算,要去跟別人講這些有關於我的事情。”
他仿若回到了不曾存在過的少年躑躅的時光,神情透著點無措樣的。眼底卻是乾淨的發涼的淡泊冷意,又如歷經滄海的飛鳥。
“你不用說。”蕭白舒合攏他的指尖,裹在自己手心裡。
楚欲的體溫總是暖和的,因為護體的內力,不止可以暖自己的身子,還能在寒夜的被褥裡帶給他暖意。
從前他明白了,楚欲的感情少得可憐。因為大喜大悲都還來不及去鋪墊,就在他從小到大的歲月裡接踵而至,一次又一次生離死別,那些血腥和殘忍怕是早就刻在他的夢裡,骨子裡,想忘也不可能忘掉。只有一層又一層深沉的悲痛去掩埋,這悲痛也讓他口不能言,出不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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