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短暫的生命中,最後的一條活路。
而現在,他仍舊走在階梯上,一步一步地,漸漸走近籠罩的夜色中。
與當年不同的是,他如今的懷裡,靜靜沉睡著當年俯視他,向肮髒卑微的他伸出手的神明。
但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
現在的他,仍舊是肮髒卑微的,也還在狂妄地祈求著,想要神明再一次憐憫他、拯救他。
——
地藏獄附近的密室之中,燭火森森,靜靜在堅硬厚重的石壁上跳躍著。
言濟玄側目,看了一眼身側靜靜肅立的衛橫戈。
在他們面前,用符文與神級靈石組成的陣法已經布置好了。在複雜的陣法正中,靜靜懸浮著那枚普天之下只有一株的六脈仙草,徐徐散發著聖潔的金光。
商驁已經離開多時了。方才有人匆匆來報,說璿璣仙尊從有崖殿消失之後,商驁便匆匆趕去,將他與衛橫戈留在了這裡。
他知道,這是因為商驁不信任他。
這幾日來,他與商驁晝夜不眠,就是在按照古籍上的記錄,布置六脈仙草的煉製陣法。這陣法非比尋常,非但所需的符文材料極其苛刻,並且在陣法啟動之時,需要煉化之人灌注自己的精血與真氣。
這便是將此人的性命都系在了法陣之上,因此,在煉化陣法開啟之後,情況何等凶險,是誰都不知道的。
今日,此陣剛剛完成,商驁就被叫走了。為了防止他有任何異動,商驁特意將衛橫戈留下來,就是為了看管他。
言濟玄倒也理解。
商驁多疑,這是天下修士們的共識。正因如此,他身邊常年沒有活人,全憑著鬼修們來運作龐大的鄞都。而他言濟玄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修士,能夠出現在商驁身側,全然是因為沈搖光。
商驁能
夠放心讓他醫治沈搖光,是因為有他親自在側監視。但是而今需要商驁親自將精血與真氣投入到陣法之中時,他便對言濟玄不再放心了。
言濟玄明白,這是因為商驁從來都認為,只要是仍有思想的人,那便是危險的。
他並不否認,也很少置喙旁人的觀念。但是這一次……
沉思片刻,他開了口。
“衛將軍。”他說。“我有一事,思慮良久,還是想同你商量。”
衛橫戈側目看向他,沒有言語,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仙草煉化,凶險異常。”他說。“九君不許我在側,我明白原因,卻只怕其中會生出異變。”
“你怕九君有危險?”衛橫戈問。
言濟玄點了點頭。
自然,不是因為他與商驁有多深的情誼,而是他知道,他想做的事情,只有商驁能做。若是商驁出了意外,那麽他這麽些年替商驁為虎作倀,便全都白費了。
因為害死他師尊的仇人,而今站在修真界的權力頂峰。他便是想見到一面都難,能殺了他的,只有商驁。
衛橫戈沉思片刻。
“幾率有幾成?”他問。
“致死的幾率並不存在,畢竟九君修為深厚如海,即便煉製的是洗精伐髓的丹藥,也不可能使九君力竭。”他說。“但九君內息的情況,你也是了解的。”
他與衛橫戈說得很直白。他也知道,衛橫戈魂魄不全,但丟失的卻全是人性之中的不穩定因素。他不會生氣、也不會發怒,反倒更加冷靜,與他講話也不必有什麽彎繞。
衛橫戈看了他一眼。
“九君從不許你置喙這個。”他說。
“所以,我才私下告訴衛將軍的。”言濟玄緩緩出了一口氣,道。
衛橫戈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共事多年,他對言濟玄是放心的。但他從無法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九君,因此從來不提。
“你是有什麽辦法?”衛橫戈問他。
“這麽多年來,我便是連九君的經脈都未曾探知過,自然不知該如何療愈。”言濟玄說。
衛橫戈皺了皺眉,似是不知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提及此事。
便聽言濟玄接著道。
“但我想……若到時,九君真的到了失控的時候,還請您想想辦法,讓九君見一見璿璣仙尊。”
長久的沉默在密室中彌漫開來。
他們都知道對商九君來說,璿璣仙尊是怎樣的存在。但是,他們既知道仙尊能給商九君帶來多大的能量,同時也明白對商九君來說,仙尊是怎樣珍貴的、不可損傷分毫的寶物。
許久,衛橫戈緩緩說:“九君下過命令,不許讓他有任何能傷到仙尊的可能。”
言濟玄看向他:“那九君自己呢?”
二人在昏暗的密室中對視著。牆壁上的火焰無聲跳躍,神草的聖光照在他們臉上,聖潔又冰冷。
“九君自己,也是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況。”言濟玄說。“他對你下達了什麽命令,我也是聽見了的。”
衛橫戈神色冷凝地垂下眼去。
商驁是說過,他若是有什麽意外,便將鄞都的劍交到沈搖光手裡。到時候無論他願不願意,也要將他的血滴進劍裡,從此,便由沈搖光接管鄞都,叫他們以性命相護。
衛橫戈也知,即便是為了沈搖光,商驁也不會輕易赴死。但是,他也的確想好了全部的後路,交代好了他的身後之事。
衛橫戈許久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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