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搖光看著他,沒有出聲。
言濟玄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
“九君說,神級靈獸本就難尋,若再找一隻,費時太久,他怕有異變,不想讓您冒險。”
許久,言濟玄聽見了沈搖光的喃喃自語。
“……不想讓我冒險?”他輕聲重複道。
——
沈搖光自來是不怕死的。
他前世便是個修士眼裡朝生暮死的普通人,接受了幾十年彈指一揮的短暫歲月就是自己的一生。
重活一世,他踏上仙路,也隨之獲得了永生。但在他百余年的漫長歲月裡,他發現雖延長了壽命,卻和他前世沒什麽區別。
修士隻知凡人短暫的生命脆弱而渺小,卻也知永生有時也無甚趣味。便是歷練、渡劫、或是閉關入定,動輒便是數十上百年,即便人生漫長,也不過是在攀爬看不到盡頭的階梯,去追尋更強大、更漫長的永生。
沈搖光很快便接受了自己蕩然無存的修為,也漸漸默認自己變回了普通人,要去面對脆弱、衰老和死亡。
但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個人比他更畏懼這些。
甚至不是畏懼這些出現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害怕沈搖光會老、會死。
他甚至願意為此搭上性命。
沈搖光不知這幾天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他不大睡得著覺,閉上眼便總會想到商驁。他不知商驁何時回來,也不知商驁……是否能回來。
這片大陸是有盡頭的。或者,沈搖光猜測,這片大陸是一片豎著的球形,越往邊去,便越向上升,越接近更高的上界。
而越往它的四方邊境,生存的靈獸便越強悍。待到了誰都無法跨越的大陸最邊境的
結界時,那裡的靈獸便是上古洪荒存留下來的、與遠古諸神並肩的靈獸。
這樣等級的靈獸,在這片大陸上被劃分到了神級。甚至有古籍說,那些神級靈獸便是上界的看門神獸,故而才會這般強悍,無人能敵。
而商驁此去,便是要面對這樣的敵人。
這幾天,就連聶晚晴都感覺到了他的情緒。
“郎君這幾日,身上的氣息與我越來越像了。”聶晚晴說。
沈搖光很久才回過神,反應過來聶晚晴是在同他說話。
他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怎麽,是什麽氣息?”
“不好的氣息。”聶晚晴面露愁容。“我已是如此了,郎君可莫要也變成我這樣,我是不願的。”
平日沈搖光若是聽她這樣講,還是會好言勸她幾句的。但現下沈搖光卻沒了這個心思,許久又陷入沉思,沒有言語。
倒是聶晚晴先察覺了。
“郎君在想什麽事,給我講講吧。”她說。
沈搖光也不知如何同她說。
這樣複雜的事情,講了她也未必能夠聽得懂。更何況,聶晚晴心智不全,不懂如何保守秘密,若是貿然告訴她,也未必是好事。
沉默片刻,沈搖光說道:“我只是在想……人與人之間,會是怎樣的情感,能讓一人為另一人而死呢?”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接著道。
“甚至另一人沒有危險。只是為了讓他變得更好,更安全,他便能連自己的命也顧不上。”
聶晚晴想了想。
“當年,我要嫁去蠻荒之地時,娘親便說過。她不要我受這樣的委屈,讓我逃走,此後抄家滅門,她都受得。”
沈搖光聞言失笑,搖了搖頭。
“並不是親情。”他說。“甚至連血緣關系都沒有。”
聶晚晴啊了一聲,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沈搖光本就不願讓她多思,此時見她為了自己絞盡腦汁的模樣,笑著搖了搖頭。
“無事,只是我……”
聶晚晴卻在此時開了口。
“當日,我知是趙郎為娶丞相之女害我,我也是哭了一天一夜的。”聶晚晴說。
沈搖光不知她怎麽又提起這傷心事了。
即便聶晚晴一日要說三五遍,他也不想再讓聶晚晴多掉眼淚了。
“罷了,我只是閑來無事而已……”
“可哭過之後我卻想,若能教他平步青雲,封侯拜相,便是客死他鄉,我也是肯的。”聶晚晴說。
沈搖光一愣。
“若非親情,郎君,那便是愛了。”
第29章
沈搖光愣了愣, 才回神一般笑著搖頭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怎麽不可能呢?”聶晚晴卻不依不饒。
“不會是愛。”
說到這個字,聶晚晴似乎尤其在意,從前輕易便能被轉移的注意力, 此時也緊緊地黏在這個字上,人也變得固執多了。
“郎君都非是那愛人者,怎能篤定不是?”聶晚晴駁他。
這話倒教沈搖光啞口無言。
可是……他仍覺得聶晚晴所言荒謬。
怎可能是……愛?他們二人分明是師徒,他知自己的秉性, 定不會與人跨越雷池, 即便是收徒入門, 也只會傾盡全力地教導, 絕不會對個晚輩產生半點歪心思。
可是……
聶晚晴也說了, 他不是愛人者, 不知道對方心裡會怎麽想。
可是, 誰會愛上教自己讀書的夫子。
……可誰又會這樣,舍命保護自己的夫子?
但不知怎的,“夫子”二字在他的詞匯裡陌生極了。反倒是那個聶晚晴極力相護的字眼, 似乎扯動了他心裡的某根神經, 讓他心口使勁抽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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