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終日都哭,便對負面情緒要敏感些,聶晚晴看出了沈搖光的低落似的,問道:“郎君在想什麽,難道是有故人嗎?”
沈搖光頓了頓。
她倒是沒說錯。
“……是有故人的。”他淡淡地說。“今日就走。”
“那郎君何不去送送他呢?”聶晚晴說。“我出嫁那晚,便是因為已被冊封了公主,所以爹娘連來送嫁的資格都沒有,我才徹夜痛哭難眠的。”
“送他?”沈搖光一愣。
“是啊。”聶晚晴
說。“郎君不是牽掛著他的嗎?”
沈搖光從來擔心的都是池魚的安危,如今知他平安,他似乎也沒什麽可憂心的事了。
只是他尚未問過池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商驁不告訴他,旁人又不敢告訴他,池魚一走,他便再不知道去問誰了。
他笑了笑,將心頭莫名的那點空寂放在一邊,搖頭道:“我出不去的。原本也只是有些事情想問清楚,並不重要,不問也沒什麽。”
卻聽聶晚晴道:“可我能帶郎君出去呀。”
“……你?”
聶晚晴像是一定要證明給他看一般,從窗沿邊站起身來,竟連寢殿的大門都沒有觸碰,便穿牆而過,出現在了沈搖光身邊。
“這裡分明是有結界的,你如何過得來?”
聶晚晴又指了指他裙擺上的那枚靈符。
“這是九君的真氣凝結成的,自然可以通過這裡了。”她說。“只是九君事先警告過我,說我滿身血汙,難看得很,讓我素日離您遠些,別弄髒了您的衣袍……”
沈搖光讓她的話逗得微微笑起來。
“是了。”他說。“商驁甚至連這裡都不讓你進,你若帶我出去,他難道不會責罰你?”
聶晚晴想了想,似乎仍舊不懂什麽是害怕。
“可是,前些日子,是因為我才讓郎君生病的。”她說。
“九君說了的,我差點教郎君喪命。我聽到這話,難過極了,隻恨不能替郎君去死。如今若是郎君想要出去見個人,我也願意帶郎君去看看,隻當彌補當日我犯下的錯了。”
她看著沈搖光。
那雙眼睛,分明與常人截然不同,連眼白都不見,該是駭人得緊的。
她分明三魂七魄都不完全,隨便說句話都要哭哭啼啼地去扯她數百年前的悲慘經歷。也說不通道理,商驁明明警告過她多次,又讓衛橫戈將她禁足,她卻還是聽不懂話似的亂跑惹禍。
但沈搖光卻分明從她那雙眼裡,感到了一種單純剔透的真誠。
在她的眼睛裡,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也不是上清宗舉足輕重的公子,更不是飛升上神膝下天資過人的獨子。
他只是一位陌生的郎君,願聽她幾句牢騷,便被她銘記在心,時刻想著要報答他,不計後果。
第24章
多日以來,這是沈搖光第一次吹到那間寢殿之外的風。
九天山巔的風冷極了,帶著冰雪特有的清潤味道,剔透得像冰,卻比冰要柔軟得多。
思索再三,他還是認同了聶晚晴的提議。
但是臨走之前,他還是請聶晚晴替他對寢殿中的侍女們施了法,教她們全都定格在了原地。畢竟,他能確定有他在場,商驁不會太嚴苛地懲罰聶晚晴,但他卻擔心商驁會因侍奉不力、擅自讓他離開的罪名懲處那些侍女。
做完這些,他跟著聶晚晴一起,穿過了寢殿的結界,由聶晚晴帶著他往山下而去。
九天山極其廣闊,又高聳入雲,僅憑沈搖光是絕走不下去的。聶晚晴便帶著他,踏著虛空朝山腳處飄去。
一路上,他看著九天山的冰雪漸漸稀薄,周遭的草木漸漸茂密。他也看到了雕塑一般肅立在山脈各處的鬼兵,一動不動宛如泥土中挖出的盔甲。
這種久違的自由竟讓沈搖光感到了些不適應。
“郎君這是怎麽了?”感到他的異樣,聶晚晴回頭問道。
沈搖光搖了搖頭。
只是這九天山的風有些冷,他攏了攏衣袍,仍舊無濟於事罷了。
——
池魚和池修年被鬼兵帶到了九天山的山門前。
縹緲山莊的弟子們已經早早等候在這裡了。看到莊主和小少爺,弟子們紛紛露出了關切的神情,仔細打量著他們,看他們身上是否有傷痕。
幸而這兩人除了形容狼狽些外,並沒有明顯的受傷痕跡。
便在這時,有個弟子驚呼道:“璿……璿璣仙尊!”
池魚猛地回過頭去。
便見遠處,沈搖光足踏虛空而來。他一襲雪白衣袍,長發隻用雪色發帶簡單地扎在腦後,並無半點修飾,卻翩然如同雲端走下的仙長。
一時間,他甚至以為沈搖光恢復了修為,仍舊是當年那一劍霜寒十四州的璿璣仙尊。
待沈搖光近了,他才發現他身側還有一人。那是個紅衣黑發的女鬼,面容可怖,一雙黑洞洞的眼看起來詭異又猙獰。
“沈宿哥!”池魚一把掙脫了池修年的手,驚呼著迎上前來。
待離得近了,池魚才發現沈搖光的面色仍舊是發白的,氣息也很微弱,踏在虛空中時,身形也有些搖晃。
旁邊的女鬼先落了地,小心地扶著他,才教他穩穩地站在地面上。
“池魚。”沈搖光回應了他,又淡淡向旁側不遠處的池修年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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