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得艱難而惡心,也以為世人全都如此。
直到他遇見了沈搖光。
他才知道,原來站在雲端的人的確會纖塵不染,便是那顆心都是乾淨的。不知是神垂憐他,在他身上留下了幾分神性,還是天道妒他,要他這樣乾淨溫柔的人,活在這麽肮髒的世界上。
池修年如今那醜惡的嘴臉,和當年的他又有什麽區別?
看到沈搖光這樣的表情,商驁一時間有些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恨自己笨嘴拙舌,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沈搖光抬眼看向他。
商驁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了。
卻見沈搖光片刻之後,輕輕笑了笑,問道:“你這是在寬慰我?”
他又笑了。
商驁的腦海頓時空白一片,除了那個笑容,什麽都剩不下了。
他明明已經做得很過分了。
沈搖光沒了記憶,他不敢告訴他過去的事,也不想讓他聽到那些面目全非的故人,找不到將他關在這裡的理由,從頭到尾都在做一個蠻橫的惡人。
他怎麽能對他笑呢?
這樣的笑容,本不是他該得的,甚至他連肖想都不敢。
而今驟然得到,竟像是白日裡搶來的一般,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惶恐,和心驚肉跳的竊喜。
——
沈搖光不知道商驁怎麽又不說話了。
他等了片刻,卻見商驁只是冷臉站在那裡,若有所思,像是在考慮著什麽。
這番對峙下來,沈搖光也不由得覺得自己剛才問的話有些好笑。
說商驁沒有惡意他是相信的,但是,“寬慰”這樣的行為,怎麽可能出現在商驁的身上?
便在這時,商驁開口了。
“你隻當是吧。”他乾巴巴地說。
沈搖光看向他的眼神多出了幾分詫異。
“我只是說他用心不良,你別往你自己身上扯。”商驁又補充道。
沈搖光倒沒覺得他說得有錯,聞言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他們的事與你無關,此後,你也不要再管了。”商驁又說。
聽到這話,沈搖光抬頭看向他,張了張口。
像是猜到了他要說什麽似的,商驁又說:“他們死不死的,你別再問。”
沈搖光抿緊了嘴。
商驁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停,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還是沒開口。
——
沈搖光也知道,這是商驁能給池修年最大的寬容了。
他似乎也漸漸摸清了商驁的行事作風。
但凡他未把話說死,那便不會將事情做絕。即便他不許沈搖光置喙池修年和池魚的生死,沈搖光也能篤定,他沒有殺他們二人。
至於其他……
他理解池修年心系宗門靈脈,但他比池修年明白,所謂的“寶物”、“靈脈”,從來不是一個宗門真正的根基所在。
縹緲山莊立派數千年,早就有了深厚的根基。只要宗門有生生不息的新鮮血脈,有嚴格公正的宗門法紀,讓整個宗門按照先祖們的律例條規穩定地運行,就不會輕易衰落消亡。
這些他不願去說,只等若乾年後池修年自去經歷吧。
這幾日,聶晚晴倒是日日都來。
在這兒生活久了,沈搖光倒是從侍女們的口中聽得了一些。
她們說,聶晚晴向來是行蹤不定的,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修為僅次於九君的強大存在,但魂魄缺失得厲害,因此沒人管得了她。
她們來九天山不久,總共也沒見過聶晚晴兩回,卻日日都能在沈搖光這裡看到她。
聶晚晴似乎的確格外喜歡沈搖光。
她每天來尋沈搖光,都是與他說些閑話。今日九天山又有什麽人來,昨日哪個鬼修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腦袋,又叫言神醫替他重新接上了。
沈搖光不大愛說話,卻也算是個極其合格的傾聽者。幾日來,聶晚晴雖說仍舊是滿面憂愁的,但眼淚卻少了不少。
一直到了這一日。
天色晴朗,沈搖光坐在窗邊翻書,聶晚晴趴在窗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天。
“前些日來的那些修士,今天又來了。”聶晚晴說。“他們的衣裳真好看,不似我,這大紅嫁衣晃得我眼痛,分明是時刻提醒我當日遭人拋棄呢……”
“修士?”沈搖光問道。
聶晚晴點頭:“是呀。就是穿青衣的那些人,前些日子坐著靈獸來的。”
“縹緲山莊?”沈搖光一愣。
“這我便不知道了。”聶晚晴說。“九君怎會與我說這些呢?對九君而言,我從來都是個累贅罷了……”
沈搖光已經漸漸習慣了聶晚晴,知她什麽事都會扯到她的可憐身世上。
“你可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麽的?”沈搖光問。
“說是來接人的。”聶晚晴說。
“哦……”沈搖光放下書,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窗外。
既是來接人,想必便是來接池修年和池魚回去的。池修年白算計這一遭,最後還是拿宗門寶物換了太平,池魚也算全身而退。而商驁,自然也從中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幾人如今也勉強能算皆大歡喜。
沈搖光淡淡垂下眼,指尖搓了搓書頁的邊角。
塵埃落定,便仍舊剩他,過這種日日對著連綿雪山的囚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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