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裡帶著冷笑,還有一種沈搖光能清晰聽出來的、讓人心下有種莫名不舒服的自嘲和悲涼。
“不是。”沈搖光說。“……我看得出來。”
他側目看向池修年。
眾人都覺得他是雲端的仙人,不懂世故,不染凡塵,有的時候也會將他當做容易糊弄的癡兒。
但他何嘗看不出呢?
只是這些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和不得已,讓沈搖光即便心寒惱怒,也做不到審判懲罰他們。
因為他的確未曾經歷過他們的痛苦和艱難,他比他們活得容易得多,做不到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去責怪那些艱難求生的人。
許久,沈搖光深深出了一口氣,語氣中滿是疲憊和冷淡。
“他罪不至於死。”他說道。
——
池修年被商驁帶走了。
沈搖光一整日都懨懨的沒怎麽說話。殿中的侍女們也看出他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再說笑吵鬧了。
沈搖光看在眼裡,卻也的確不大提得起興致來。
他的確已經多日孤零零地被關在這座陌生的山上,不見故人了。他感到孤獨,迫切地想要見到一些曾經熟悉的人或事,但真見到之後,卻又當頭給了他一棒。
是了,每個人都有重要的事要操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至親和牽掛。他所以為的故人,又何嘗真的是他的故人呢?
他隻覺而今孤獨,卻沒想過,曾經那百余年中的他自己,也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的。他是受人仰仗依靠的仙尊、是與神明無兩的天道之子,何嘗需要親眷、需要依靠呢?
相比之下,甚至每日冷著神色出現、
塞給他一把解苦水果的商驁都更有幾分人情味。
他這般神思不屬地過了一日,直到晚上喝藥時,商驁又來了。
商驁剛到沈搖光面前,就看到了已經空蕩蕩藥碗。
他似乎有些不習慣,看向沈搖光,就見沈搖光正垂眼翻著手裡的書。
他將那幾顆杏子放在了沈搖光手邊。
“沒有話要問我?”商驁問。
沈搖光抬眼看了看手邊的杏,片刻搖了搖頭。
“你今日既沒有反駁我,就不會真的要他的命。”他淡淡說。
“你真那麽在意他死不死?”商驁問。
沈搖光沉默了片刻。
“我雖未做過一日宗主,卻也知道,他在那樣的位置上,心之所系不能只有他自己,也不能隻那寥寥數人。他是重任在肩的。”他說。
“那他就能讓你幫他承擔責任了?”商驁冷笑。
“……恐怕他以為,於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吧。”沈搖光說。
商驁看著他,許久之後,才涼涼地說道。
“你還真是替誰都考慮了許多啊。”他說。“他們呢,可有想過你?”
沈搖光看向他。
“舉手之勞。他難道沒想過,你替他救人,我殺不殺你?”商驁看著他,神色凶狠,嘴角一橫,鋒利蒼白的犬齒便露了出來,一副刻意嚇人的威脅模樣。
“他可比你更清楚,我是個什麽東西。”
他這嚇人的樣子非但半點不可怕,反倒像是在硬邦邦地故意哄他。
沈搖光卻並沒有被哄到。
他知道商驁說的沒錯,正因如此,他的心情便又向下沉了幾分。
許久,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也跟著低落了下去。
“我自是清楚的。”他說。“隻當我硬要做個好人,不辨是非黑白,隨便叫人算計吧。”
他閉了閉眼,不想再去想這些事。
隻當他救了池修年一命,既是抵了池魚冒死前來救他的心,也算看在他與池堇年多年的好友情誼的份上。
可卻在他剛閉上眼時,他聽見了商驁有些慌張的聲音。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第23章
沈搖光不知道,商驁也是惱怒的。商驁甚至有點恨他,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池修年貪心,心懷僥幸,也沒顧沈搖光的死活去算計他。商驁看得出來,沈搖光也看得出來。但他卻還要救他的命,說他什麽“罪不至死”。
商驁從不信什麽罪不至死。他只知道,別人的命運和生死對他來說都不要緊,他要管的,只有值不值得和高不高興。
池修年這個狗腿子值得嗎?
這麽個既沒有天資、也搶不到莊主之位的廢物,憑著點血緣混在宗門裡當個替兄長跑腿的二少爺。從見到沈搖光起,便對他卑躬屈膝、極盡諂媚,瞎子都看得出,他不過是想傍上沈搖光這棵大樹罷了。
便是這樣一個他眼神都欠奉的東西,偏他沈搖光要以德報怨,留他一條沒用的狗命。
便是三清真人都沒有他這樣的善心。
但商驁卻又沒法不承認,他愛著這樣的沈搖光。這樣一個便是從雲端跌落、還會垂憐旁人一二的人。
當年若非他有這樣的善心,也不會在宗門前撿走他這條流浪犬。
商驁自己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東西。他利欲熏心,不擇手段,自幼便能討他父親歡心,爬上太子的位置,也能在大廈傾頹那日,獨他一人逃出鄞都,保住這條命。
那時的他隻想活著,隻想變得強到無人能夠輕易殺死他。而他當年伏低做小,為的也不過是能在眾人景仰的仙尊門下討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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