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知道自己的心是肮髒的,他因此而自卑,卻又更怕自己藏汙納垢,把這份肮髒藏起來,於是又怕又勇敢地將那顆心囫圇拽了出來一樣。
沈搖光許久才回過神來。
“行了,一會就上路了,你吃點東西。”商驁說完這話,便抬步要走。
沈搖光連忙出了聲。
“你本來就沒有這個義務。”他說。
“原本,旁人的性命便是旁人的,你既不害人,便沒人有權力要求你去做什麽,去救誰。便是昨天夜裡,你沒有出手相助,害人的也是那個魔修,而不是你。”沈搖光說。
商驁背對著他,似是皺起了眉頭:“你說這個幹什麽。”
“但你卻的確是做了。不管你怎麽想,你救了人,而今也是要去救人的。”沈搖光說。“就夠了。為什麽還要苛責自己,責備自己不夠善良?”
商驁仍舊沒有轉過身。
可他卻聽見身後沈搖光的聲音,清潤,柔軟,卻又異常堅定。
“我說他們該謝你,說你該站出來,不要在做過善事之後隱藏自己,並不是強迫你去做一個好人的意思。”他說。
“我是希望,你接受自己,不光是那個遭人唾罵、厭棄的自己,而是那個原本真實的自己。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差勁。”
——
沈搖光和商驁離開了皇城。
臨行之前,靖帝領著滿皇城的妃嬪家眷送他們到了宮門口。
靖帝知道他們是要前往肅城,還在一個勁地感謝他們。非但是因為肅城也在他們的國土之內,也是因著那些魔修四處遊蕩流竄,靖帝束手無策,只能依靠他們。
“仙尊替我等清除凌城的魔修已然費盡了心神,卻不料仙尊仁善至此,要將魔修斬草除根呐!”靖帝道。“朕替我朝百姓謝謝您,多謝您救天下人於水火!”
沈搖光淡淡笑了笑,對靖帝說道:“也並非是我的功勞。驅除魔修,皆是我這弟子所為。”
靖帝並未多想,隻當是這些瑣碎的小事都是商驁替沈搖光做的。他便又轉向商驁,連連道:“商道長得仙尊真傳,假以時日,必然名震四海!”
商驁淡淡轉開了目光,沒有言語。
靖帝知道沈搖光這位徒弟寡言少語,此時便也沒再多言,隻叫身側的長公主前來送行,便要請沈搖光和商驁上車了。
“多謝仙尊哥哥,多謝商哥哥!”長公主脆生生地說道。“祝仙尊哥哥和商哥哥一路平安!”
沈搖光笑著衝她點了點頭。
接著,他便見離長公主更近些的商驁,看了看他,片刻有些僵硬地抬手,碰了碰長公主的發頂。
“……不用謝。”商驁冷冰冰的聲音有些別扭。
這是剛才沈搖光對他說過的話。
他讓商驁不要拒絕旁人的謝意。
第41章
他們在第二日日落之前趕到的肅城。
肅城數百年前也是一片水土豐美、富饒繁盛的城池, 但天不假年。百年之前,連年的戰亂和苛捐雜稅使得整個天下民不聊生,而肅城又恰在那時連續大旱了三年,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一直到而今, 肅城都仍是一派荒涼的景象。
馬車行到肅城外時, 已然能看見城牆邊半人高的野草。這野草連年無人打理, 枯黃的舊草和嫩綠的新草生在一處, 使得枯黃中生機勃勃的翠綠都顯出一種幽幽的蒼涼感。
石砌的城牆遠遠看去已然斑駁了,城門大開著, 幾個士兵肅立在那裡,卻許久不見過往車馬。
車子在城外半裡的位置停了下來。
通常,行到此處, 鍾杳等人便無法再隨行了。鬼修的模樣太過明顯, 又生得可怖,若這般大搖大擺地進城,定然會引起騷亂。
隨行在後的鍾杳迎到了車馬邊。
“九君,屬下等便在城外接應。”鍾杳道。
商驁隔著馬車的簾幔應了一聲。
門外的鍾杳沉吟片刻,似在擔心什麽,又接著道:“只是, 肅城現在不知情況如何。而今凌城的魔修們已經盡數伏誅,不知此處的魔修是否得到了風聲。城中凶險, 是否要屬下們先行前去探查,或喬裝改扮跟隨九君?”
商驁在車內沉吟片刻。
他知道鍾杳在擔心什麽。若隻他一人前往,便是十個肅城的魔修他也能殺得乾淨。
但他身側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沈搖光。
商驁從沒對自己的修為有過不自信的念頭,但沈搖光在側, 他便不敢賭。他本想拒絕鍾杳, 可話到了嘴邊, 卻還是有了些許猶豫。
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側的沈搖光開口了。
“不必,多謝鍾大人。”沈搖光說。
商驁轉頭看去,就見沈搖光已經打起了車上的簾幔,衝車外的鍾杳笑了笑。
“即便喬裝改扮混進了城內,也難保城中的魔修感知不到你們的氣息。而今我等既不知魔修的數量,也不知他們如今的修為,若因此而讓他們有了防備,反而會打草驚蛇。”
商驁知道沈搖光說的沒錯,可聽他這麽講,卻還是皺起了眉問道:“你難道就不怕?”
沈搖光聞言,似有些不解:“我怕什麽?”
兩人對視了片刻。
沈搖光仍舊不知商驁的意思。
“你不是在我身側嗎?”沈搖光問。“怕什麽?”
他這不過是一句理所當然的問話,畢竟與商驁相比,那些魔修也算稱得上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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