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不懂。
既不懂平庸弱者的身份是怎樣好用的偽裝,也不懂拉所有人下水才是作為一個宗門,最為“中庸”的法門。
他平凡,普通,像每一個天資平平又想要獲得力量和永生的普通修士一般。所以他們共情他,覺得他們和他是一樣的人,早忘記了只有他才是站在一大宗門之首、站在修真界巔峰處的既得利益者。
他蒼老、懦弱,所以別人都把他當做一個垂垂老矣、可憐而又善良的老人,就會忽略他其實是個執掌一門的掌權者,是個呼風喚雨、手握大權的修真界大能。
而白雲觀,小心、謹慎,被商驁欺凌到頭上也沒有辦法,隻得按照他的無理要求,拖延三界祝禮的時間。世人只會道商驁跋扈、蠻橫、且有那麽多濫殺無辜、血流成河的前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又有誰會想到,白雲觀作為道修五大宗門之一,也是有悍然拒絕、與商驁搏命的能力的呢?
澄玄子對著三清真人的畫像,露出了個笑容。
搏命?誰要拿自己的命去搏。
只要商驁命令他們拖延三界祝禮的時間,便就是打了修真界所有大能的臉。那麽多剛正不阿之士,有的是想盡辦法想殺商驁的人。
哪裡用得到他去搏命?
澄玄子對著三清真人的畫像靜立良久,轉過身去,借著婆娑搖曳的竹影和暖融融的的燈光,立在桌前,不緊不慢地寫下了一封信。
——
【……聽聞璿璣仙尊身有不適,為盡快趕來三界祝禮盛典舟車勞頓,纏綿病榻。老夫心有戚戚,既想念仙尊,又記掛仙尊安泰,思慮良久,願將三界祝禮推遲一月。請仙尊不必趕路,老夫在觀內靜候仙尊蒞臨。】
沈搖光讀完了這封信,面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詫異。
“這真是澄玄子前輩親筆所寫?”他問。
“筆跡你是認得的。”商驁坦然說道。“怎麽,還不相信?”
沈搖光遲疑著搖了搖頭。
“只是沒想到。”他說。“我與澄玄子前輩並不相熟,雖早聽聞他為人良善,卻……這麽重要的儀式,怎能為我推遲?”
商驁在旁邊聽著,慢悠悠地嗤了一聲。
“良善?不過是個裝模作樣的偽君子罷了。”他說。
“我總覺不妥。”沈搖光凝眉道。“三界祝禮,是千年前諸多前輩大能共同敲定的,若因為我違背了先例,豈不是有違祖宗前輩?”
商驁卻滿臉漫不經心。
“怕什麽。”他說。“既然是他主動提的,你還怕是你背這個鍋?”
沈搖光自是不怕的。但他卻知道,修真界各處是如何重視這次節禮。
他覺得不妥,商驁自然也知道不妥。
但他不怕就是了。
他早在修真界臭名昭著,不怕多一條罪名。他做不做這件事,想殺他的人也只會多不會少。
但這些人有這個心思,沒這個本事,對他來說就不用放在眼裡。
他唯一要放在眼裡的,只有沈搖光。
快要十年了,這麽大的盛會,他既不希望沈搖光缺席,也不希望沈搖光遲遲趕到,沒有一點水花波瀾。
這樣說起……修為盡失這件事,他似乎比沈搖光要在意多了。
從前的每一次,只要沈搖光出現,必然會吸引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像是仰望天上的神仙一樣看他,商驁也覺得是應該的,因為他本來就是天上的神仙。
這一回,即便神仙墜入了凡塵裡,他還是要所有人都仰望他、重視他。
因為他是沈搖光,這些,都是他應得的。
看沈搖光還凝眉沉思,似乎下一刻便要回信去回絕澄玄子,商驁一把拿過他手裡的信,徑直收進了懷中。
“行了,想這個做什麽?你休息了兩天,正趕上這邊的中秋佳節。言濟玄說你受的風寒已經好了,這兒中秋時節的桂花最好看,想不想去看看?”
第37章
沈搖光一看便知, 商驁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在那封信上落了落,還是作罷了。
要是說澄玄子此舉是為了他, 他是絕不會相信的。無論論及舊情, 還是他在修真界的聲名地位,都不足以讓澄玄子做這些。更何況,這樣重要的盛會, 即便是澄玄子的親生兒子要晚到,或是當年沈搖光的父親要遲來,都是不會因此推遲的。
這是整個修真界的信仰, 是鐵律般的規矩。
因此,能讓澄玄子說這話的, 想必就是商驁了。
他隻知天下如今滄海桑田地劇變,卻不知商驁的威勢已經強大到了這樣的程度——他不來, 連三界祝禮都開辦不下去。
他從來都知道, 月升日沉,朝代更迭,是世間的鐵律。蜉蝣一般百年便更替的人間是這樣,穩固如日月星辰的修真界也是這樣。
那些宗門看起來在世間屹立了千百年,主宰著這片天下,可焉知不會有興盛衰落的時候呢?
只是他不知,究竟是商驁如徐徐升起的太陽,將眾人都壓在足下,還是修真界的各大宗門正在垂垂衰落,原本堅定而神聖的信仰,也在逐漸地被動搖。
只是, 沈搖光知道, 無論是哪一點, 都不是他能再置喙的了。
畢竟那信件上所說的,擔憂他生病,也不過只是掩蓋這層權力博弈的、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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