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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搖光答應了商驁的提議。
他和商驁在客棧中用過了晚飯,便披上厚重的大氅,與商驁一同出了門。
在這裡住了一兩日,沈搖光也知道了此處是何地。這兒是陵城,如今是靖朝的國都。說來也過了幾十年,當年的沽朝滅了商驁的雍朝,便將都城建在陵城。可沽朝立國不到二十年,便為靖朝所滅,都城仍舊在此。
陵城水土豐美,又是千年古都,因著秋季滿城桂花,金燦燦得極其好看,因此也被稱為桂都。
陵城的中秋確實熱鬧。
一出客棧,沈搖光便差點被迎面跑來的幾個孩子撞到。商驁按著他的肩略一側身,才堪堪躲過。
沈搖光抬頭看去,便見那幾個追逐的孩子手裡握著桂枝,上頭鵝黃色的桂花初初綻開,看上去鮮嫩又漂亮。
而面前的大街,此時人來人往,喧鬧極了。
靖朝民風開放,便是閨閣女兒也可上街的。此時人來人往的,既有布衣短打的百姓,也有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還有些行走江湖的散修術士,道袍翩翩,腰上懸著寶劍,背後掛著拂塵。偶爾還有一兩個佛修經過,身上的布衣袈裟樸素卻乾淨,背上背著厚重的箱篋。
街道兩邊的攤販已經擺起來,既有熱氣騰騰的食鋪,也有許多賣小玩意的。還有不少賣燈的鋪子,掛起的多是些玉兔燈、蓮花燈,瞧上去亮堂堂的。
街上也隨處可見桂花。城中不少人家種桂樹,鮮花滿枝的桂樹枝葉紛紛從牆頭探到街上,落了滿地嫩黃的落花。便是賣面的小攤桌上都會插兩瓶桂花,聞上去清透怡人。
沈搖光都不知不覺看得有些入神。
不過看到這些,沈搖光也不自覺有些好奇了。
他今日沒穿道袍,穿了身尋常公子的錦衣。商驁也換了一身窄袖的勁裝,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便方便多了。
他走在商驁身側,問道:“你怎麽知道陵城的桂花好看?”
畢竟,即便是他,也是這兩日聽店裡的掌櫃小二念叨才知的。修真之人不愛問凡間之事,自然,對他們來說,何處桂花開得好看,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更何況是冷硬如是的商驁呢?
卻見商驁微微側過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商驁反問他。
“只是我還以為,你來過這裡。”沈搖光說。“你來過嗎?”
商驁目光閃了閃,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問題,反來問他道:“要不要買盞燈?”
又是這樣。
不想回答他的問話也便罷了,拿這些搪塞糊弄他做什麽?
“不必了。”他偏過頭,也不去看商驁。
他沒看見,旁邊的商驁偷偷地看了他好幾眼。
接著,他聽見商驁又問他。
“那,看不看桂花?”他問。“我知道有個地方,看桂花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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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被商驁帶著到了那個地方,沈搖光才恍然發現,商驁是在回答他剛才的那個問題。
——他來過這裡。若非他來過這兒,絕不會知道,會有這樣一處絕佳的、看盡滿城秋色的地方。
這是在陵城的皇城城牆上。
城牆高有數丈,波光粼粼的護城河靜靜倒映著皎潔的圓月,細碎的波光將月影也晃成了粼粼的碎金。
城牆之內,望不到邊際的皇城燈火輝煌,層層的金殿鋪展到了天際。城牆之外,滿城燈火與桂花交相輝映,像是滿天下煌煌的富貴,都落在了這一片城池之中似的。
沈搖光轉頭看向商驁。
城牆之上,燈火雖暗,商驁卻還是看到了沈搖光眼中驚喜的光亮。
商驁的神色頓了頓,靜靜地看著沈搖光,沒有出聲。
他確實曾來過陵城,也是在這樣的一個中秋,與他同行的人,也與今日一樣,沒有變過。
只是當日……
那人眼中的神色,並不是這樣初見這般美景的訝異和驚喜。
同是這樣的深秋,那人卻是不必像今日一般,裹著厚重的大氅的。
當時的他也是總愛穿白色,一塵不染的雪白道袍衣袂柔軟如薄紗,攜著飄飄然落在這片城牆上時,輕輕落地如體態優雅的鶴。
當時,商驁抬起頭,便見金色的月光籠罩之下,那人端站在城牆上,一雙清透的眼睛,難得被這滿城的燈火與桂花染上幾分俗世的光亮。
“我當年獨自遊歷至此,恰逢秋日,便是在這裡看到的桂花。”當時,那人淡淡對他說著,面上雖有冰消雪融的淡笑,卻又像是俯視眾生的神祇一般,高高在上。
“只是不知,你是否喜歡看花?”
商驁聽見那人問他。
他此時哪裡還能夠答話呢。他那個時候,只剩下愣愣地點頭,宛如癡兒一般,一雙眼睛,卻隻落得在那人身上,再看不進其他。
這燈火是美的,滿城花瓣飄飛的桂花也是美的。但這前提,是它們有幸做了這位仙人的背景,映照著他的身形,映照進他的眼中。
若沒這位仙人的點化,再漂亮的東西,存於世間又有什麽用呢?
接著,他看見那人端站在那兒,一邊遠眺著滿城的風光,一邊解下腰間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
月光照在他微微起伏的喉結上,引得商驁的喉結也跟著上下一滾。
那人喝下一口酒,才意識到商驁正盯著他看。他愣了愣,在商驁正要倉皇地收回貪婪的目光時,看向了手裡的酒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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