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肚明。九年前的那場舉世嘩然的變故,他們縹緲山莊也牽涉其中。雖然罪魁禍首殞命當場,但池修年也知道商驁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這幾年,修真界雖看似太平,卻實則是一潭渾水。大家都明白——商驁沒有動作,是因為沈搖光還昏迷著。他若醒了、或是死了,商驁才有精力騰出手來,收拾修真界。
而到了那時,首當其衝便是他們縹緲山莊。
池修年也是因此才會想盡辦法、主動請纓來給商驁送拜帖。這靈石和萬年靈晶他是早準備好的,就為了此番獻給商驁。
但因著池魚的變數,原本用以示好的寶物,而今卻只能用以亡羊補牢。
池修年一時無話,商驁打量著他的神色,冷冷笑了一聲。
“所以,就拿這點東西打發我?”他掃了一眼池修年手上的須彌芥子。
池修年的冷汗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商驁淡淡轉開目光。
“我不喜歡廢話,今天我把話說清楚,你聽著就行。”
“……是。”
“你倒霉,我要找到的東西第一樣就在你手裡。”商驁說。
“可是九君,您知這仙草於我山莊而言……”
“山莊都不在了,要這破草還有用麽?”商驁嗤笑了一聲。
池修年的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東西給我,此後縹緲山莊便由鄞都所護。宗門的生死存亡,等我死了之後才用你考慮。”商驁說。
“九君的意思是……”池修年瞪大了眼。
鄞都自十余年前橫空出世起,雖將修真界攪得天翻地覆,卻一視同仁,從沒有偏袒過任何一個宗門。即便是鄞都之主商九君所出的上清宗,他也從沒留過一絲顏面,要殺誰也
從未手軟過。
但這一回,他竟這般輕易地說出要保護縹緲山莊的話。
池修年滿臉震驚,商驁卻沒理他。
“但要是不給我,就像我說的,宗門和仙草,你都別要了。”商驁說。
說完,他慢悠悠地抱起手臂,朝後一靠。
他在等池修年的答覆。
這對池修年來說無疑是一場豪賭。
如今商驁修為蓋世、權柄滔天,縹緲山莊若依附在他手下,自然可保太平,也能避免此後商驁禍害修真界時被殃及。
但是,誰又能斷言,商驁的盛世會有多久呢?
他身在修真界高層,清楚地知道天下苦商驁久矣。若真有天下修士群其而攻之,鄞都灰飛煙滅的一日,他這個依附商驁的縹緲山莊又當如何呢?
這分明是將他逼到了正道的對立面上。
池修年心跳如鼓,陷入了沉默。
“嘖。”
商驁向來沒有耐心,等不到他想明利害關系的時候。
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指節點了點下巴。隻一聲,池修年腿一軟,心下頓時清明。
他哪裡是在賭,商驁又何嘗給過他選擇。
商驁隻給了他一條活路。
——
商驁離開凌霄殿時已是深夜了。他回到有崖殿,卻見沈搖光正殿裡的燈還亮著。
商驁眉頭皺得死緊,可等走到正殿的門前,卻一步都再動不了了。
他猜得到沈搖光為什麽會這麽晚都不休息,正因為如此,他推不動面前這扇門。
沈搖光一定很想見到他,卻不過只是想從他口中問出池魚那小子的安危。
這樣清晰的認知讓商驁愈發煩躁。
他臉色難看,在有崖殿外來回踱了幾圈步。
他不想承認他怕。
現在的沈搖光本來就像是驚弓之鳥,前幾日還明言不想見他,甚至會因看到他而吃不下飯。
更何況今天池魚又對他說了那些話。
商驁不理解。他本就是個沒什麽能失去的人了,按說跌在谷底的人會對痛苦麻木,也能夠逐漸習慣,可這在他面對沈搖光的時候卻根本不奏效。
他習慣不了沈搖光的眼神,只要接近沈搖光就會不自覺地變得暴躁又怯懦。
但諷刺的是,來自沈搖光的痛苦和吸引力同樣強烈,使得他像是被操控了。
於是,他怕自己明明答應對方不礙他的眼,還貿然出現驚擾他,更怕這樣難以自控的自己會傷害到沈搖光。
他皺著眉在殿前踱步,腳下的雪沙沙作響。一時間,他寧可再像之前一般在夜色下坐一晚上,就坐在沈搖光門口,既不用見他,也不用再想該去哪裡。
他停下腳步,身體早已形成了習慣,轉身便要往階前走。
卻在他回身抬眼時,窗內暖融融的燈光下,他對上了一雙清澈的雙眼。
他的心跳停下了,四肢百骸奔騰的血流也停下了。
商驁定定地看著他。
沈搖光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窗前,隔著被結界封鎖的窗戶,目光複雜地看著他。
——
沈搖光在商驁面前坐了下來。
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在今夜見到商驁……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不理解商驁剛才在做什麽。他透過窗子,就看見商驁在廊下緩緩地來回走動。他垂著眼,眉頭緊鎖,神色冰冷,看上去很像個籌劃著要入室搶劫的嫌犯。
然後,商驁發現了他,看向他時,面色冷凝,眼神銳利,像是什麽計劃被他打斷了似的。
這種感受甚至讓沈搖光覺得好笑。畢竟對於商驁來說,他也不過只是一隻隨手就能碾死的螻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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