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用了幾秒鍾來回憶這個“張……學子”是誰,他一夜未歇,精神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幾天幾夜不合眼都不礙事,可他的修為又沒到那種程度,是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發了一晚上的呆,就算身體無恙,精神卻不由得有幾分疲憊。
是以春和問出這個問題之時,他鏽了一個晚上的腦子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你昨夜……和謝學子宿在一起?”春和遲疑著說道。
學子之間偶有關系親近的,宿在一塊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春和只是順著這個話題多問了一句,渾然沒放在心上——如果對方沒有欲蓋彌彰地解釋的話。
華胥沉吟須臾,腦中回憶起謝逢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情景,模仿著道:“這個問題說來話長,事情是這樣的——我的被褥洗了沒乾,謝逢秋得知後,熱情邀請我與他同住,我說不,他說沒關系,我說太打擾了,他說沒關系,我說……”
華胥的話欲言又止地卡在了喉口。
“嗯,就是這樣。”
他編不出來了。
春和面色如常地聽完了他的“解釋”,嘴角輕輕一抽。
就在這時,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兩頭豬終於被這動靜吵醒,其中一人睡眼惺忪地坐起,原地魂遊了片刻,隨意披了件衣服,行屍走肉地磨蹭到門口。
“學長?”謝逢秋從眯起的眼縫裡看清這人的模樣,薅了把凌亂的頭髮,用帶著鼻音的語調打招呼:“早啊,有事嗎?”
春和和善道:“沒事,導師們說你們肯定不會按時起床,外面的鍾都敲了三遍了,我就過來看看,果不其然,既然你們醒了,我就不打擾了,快點洗漱好,半個時辰後,就是新生入學慶典,記得不要遲到。”
送走了春和這尊大神,徹底醒了的謝逢秋,跟門口萬年冰山臉的華胥面面相對。
“呃……早?”謝逢秋抓了抓一頭亂發,率先開口道。
華胥涼颼颼地看了他一眼,扭頭走開。
所謂的新生入學慶典,是指新學子入門前受戒、留名、得辭的一套章程,實際上並沒有聽起來那麽喜慶,謝逢秋動作慢,三人到達演武場的時候,場中已是人滿為患。
書院大小演武場足有九個,最後一場試煉啟用的是最大的一個,其他的相較來說就精細一些,乍一看沒有這麽磅礴大氣,但周圍綠樹如茵,白鷺連連,中間一清池春泓柔水,實在是個停訓受教的絕佳場地。
三步流程裡的第一步,受戒,意為傳戒訓、修品行,由戒律堂的首席長老親自為他們誦念院規,共三百五十二條,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屢屢強調的,卻是“堅守本心”。
謝十六琢磨了下,“堅守本心……這是什麽意思,是讓我們現在愛吃燒雞,以後還要一直愛吃燒雞嗎?”
書院大浪淘沙淘出來的金子共有九十一人,正分批次列隊在廣場中央,個個精神抖擻、神采奕奕,謝逢秋擔心待會兒檢查身份牌,忙把昨天忘了的牌子給身後的華胥遞去。
“給,收好。”
華胥的身份是個迷,要保密,卻不能完全保密,半真半假方為上策,謝逢秋趕著試煉結束的活動時間去找了一趟廉丹,把憑虛鏡內發生的事情掐頭去尾卡核心地敘述了一遍,話裡話外將華胥塑造成一個前途無量但苦於求道無門的小可憐,機緣巧合頂替了其他人的身份,廉丹當時笑眯眯地回了他兩個字:“放屁!”
書院身份核實的關卡一層疊一層,要是有那麽好頂替,那代考這種生物不早就泛濫成災了?
但他最後還是給華胥重新做了個身份。
這個老頭滿身的猥瑣市井氣,但對人才的愛護超乎尋常,他沒信謝逢秋的後半段,卻信了他的那句“前途無量”和“求道無門”,若真是志氣昂揚的年輕人,給他一次機會又有何妨?
等華胥將木牌接過,謝逢秋掃了一眼,在他耳邊低聲叮囑道:“如果待會兒有個白胡子老頭盯著你,別擔心,讓他看,咱長這麽好看就是讓人看的。”
華胥低頭端詳了木牌幾眼,旁邊神曄志同道合地對謝十六道:“不止燒雞,對芙蓉糕、千層餅、女兒紅……也要從一而終。”
謝十六十分豔羨:“你吃過那麽多東西呀?我好多都沒聽說過呢!”
神曄虛懷若谷:“過獎,世間百味,我也就嘗過其中九十九罷了。”
謝十六:“真好……”
謝逢秋:“你們倆能不能有點出息!”
神曄和謝十六一齊看向他,似乎在等著他的高見,謝逢秋本是隨口一說,他連這倆人討論的話題是什麽都不知道,哪能說出什麽二五六來?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卻開始騎虎難下,良久,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用手肘示意華胥:“來,神仙哥哥,你先談談你的看法。”
謝逢秋一叫這個勞什子鬼稱呼,開口準沒好事,華胥被他頂得搖晃了下,不知想起了什麽,語調緩緩,聲音壓得有些低沉。
“‘堅守本心’——這條規訓,已經在邀月流傳了一百多年了,”一開口就不像是插科打諢,謝十六眼睛倏地一亮,神曄表示願聞其詳,就連謝逢秋也略微訝異地看著他,他沒想到這人還真一本正經地打算解釋。
“大多數年輕學子入門時,無論靈力高低,天賦如何,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心裡想的都是保護他人,世人求仙問道,為家族,為榮耀,為天下,為百姓,他們得到的越多,肩上的擔子也就越多,這本是正常發展的必然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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