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憬把馬匹的韁繩套在樹上,束緊了,又把裝有馬奶的水囊原封不動地塞回行囊裡,轉身去拾柴。
“怎麽不喝?”謝逢秋看見他的動作,順口問了一句:“怕我下毒?”
華胥憬誠實地點了點頭,“還真是,你最近有點怪怪的,對我太好了,我覺得你應該是在醞釀什麽陰謀。”
謝逢秋噎了一下,他撿起一根乾瘦的樹枝,好半晌才無奈地笑了下,“……真他娘是瘋了。”
他聲音壓得極低,自言自語似的,華胥憬皺了皺眉,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他一邊說,手上動作卻沒停,很快就塞了滿滿一懷,站直了抬起臉,又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欠揍神情,“……你在這兒撿著,我去那邊,不許過來啊,我的地盤,生人勿近。”
他特意強調了“生人”兩個字眼,華胥憬看了眼光禿禿的四周,又看了眼他欽點的那塊樹枝豐滿之地,靜默了片刻,“……你把這邊撿光了,講點道理?”
謝逢秋笑意滿滿,“那關我什麽事?朋友,要不你去找點其他的事乾?或者回去歇著?畢竟少將軍身份尊貴,金枝玉葉,人比花嬌啊!”
氣完華胥憬,他快樂地去另一邊撿柴了。
華胥憬從這熟悉的口吻中嗅出熟悉的惡劣因子。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直至那人越走越遠,再看不見,他才滿腹狐疑地揣著半捆柴回了營地。
他很多時候都不太能明白謝逢秋的情緒出自何處。
就像他不明白多年前對方為何忽然開始針對他一樣。
汝嫣雋還沒緩過來,正靠著樹乾小口小口地抿著水,臉色煞白如紙,眼神虛浮,活像遭受了天大的摧殘,華胥憬生起火,把那馬奶掏出來放在火上架著,熱了之後遞給汝嫣雋,“……喝點吧,暖胃。”
他嘴上說著怕有毒,可那只是順嘴一說,壓根沒放在心上,他們忙活這片刻的功夫,天邊已經漸漸露了橘色,天幕暗沉暗沉地壓下來,謝逢秋那位大爺約莫是撿金子去了,好半晌都沒回來。
汝嫣雋有些遲疑,“不好吧,長使給您留的……”
華胥憬不愛廢話,不由分說地塞過去,“喝!”
汝嫣雋:“……”
他猶豫又猶豫,這才戰戰兢兢地抿了兩口,一轉頭,正對上華胥憬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神,“少……少將軍。”
他差點嚇出病來。連忙哆嗦著嘴唇,小心翼翼地試探了兩聲。
華胥憬“嗯”了一句,問:“汝嫣家還是老樣子?”
汝嫣雋問:“您……您說的是哪方面?”
華胥憬:“身體。”
汝嫣雋忽然沉默了。
千百年來,幾大古族靠著得天獨厚的傳承屹立不倒,外人隻道他們是天生的好命,可世界規則一直都是公平的,汝嫣家得到了幾乎能窺破天命的演算之力,天神就收回了他們健康的身體,汝嫣家無論旁支嫡系,全部無法修煉,而且個個短命,超過五十歲都算長壽了,他們的能力傳承得越久,這項噩運就越明顯,汝嫣家十幾年前忽然宣布避世,將轄區托付給其他各大氏族,除了核心執法堂其他閑事都撂了挑子,想來也是為了及時止損,避免汝嫣家幾百年後真的斷後。
汝嫣雋靜默須臾,嘴唇分合不休,好半晌才低下頭,道:“還是老樣子。”
華胥憬皺眉,“沒有起色?”
汝嫣雋道:“家主才二十歲,她已經……得常常喝藥,維系身體的正常運轉了。”
華胥憬往火堆裡添了撥柴,沒再說話。
現今存在的氏族,除去那些後來居上修煉勤奮的,真正從遠古時期傳承下來的古族,只剩下了五個,華胥氏鎮守封魔疆,維護世間安寧,汝嫣氏平衡各大勢力,避免內戰,薑氏安撫民心,制定各大城池相互牽製的法度與秩序,神農氏善百草,也是這些年代表人族與魔界進行交往的主要氏族,而巫山氏,早在百年前就避世姑瑤山,如今已是名存實亡。
這些古老的傳承,正在日複一日地消亡,終有一天,這片大陸將再也聽不到這些姓氏的存在。
汝嫣雋心裡難受,也忘了懷裡這囊馬奶是誰給誰留的,咕嚕咕嚕飲下大半囊,一抹嘴唇,自嘲道:“少將軍,我不希望汝嫣家就這麽湮滅,可少將軍,天神給我們的好像不是賞賜,是不想要卻不得不要的催命符啊……”
“什麽催命符?”謝逢秋的聲音突兀地從身後傳來,這位大爺走路沒聲,把沉浸在悲傷氣氛中的兩人嚇了一跳,他繞過汝嫣雋,把柴一扔,走到兩人面前席地坐下,華胥憬這才發現,他手裡還提了隻灰毛兔子。
“運氣好,今天晚上能開個葷……”
他剛說完,余光一瞥,見著汝嫣雋手裡的馬奶囊,動作頓了下,旋即又若無其事地道:“書生,會拔毛嗎?過來幫忙。”
“書生?”汝嫣雋左右看了看,指著自己,“……我?”
“別看了,就是你,騎個馬都能暈這麽半天,怎麽樣?緩過來沒?能聞血味兒不?”
汝嫣雋手指尖還朝著自己,想起不久前他那句“改行當書生”,嘴角抽了抽,嘟囔著湊過去,“我哪裡像書生了……”
謝逢秋不知跑了多遠,竟然讓他在這鬼地方找到了小半桶清水,正指揮著汝嫣雋燒熱,華胥憬看了會兒,剛想過去幫忙,被一隻手攔住,“別!你別過來,您老還是老老實實在哪兒坐著吧,跟您坐近了我怕我控制不住體內的洪荒之力!”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