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話,他扭扭捏捏,艱難地分成了好幾段。
華胥家鎮守封魔疆千百年,最大的敵人毫無疑問是魔族,但妖邪這些邪魔外道,一直也在他們的討伐名單上,他們是抵禦外敵的戰士,任何威脅到人族領地安全的,都會被他們視為非除不可的敵人。
華胥憬疑惑地反問:“我為什麽要殺他?”
這話倒讓謝逢秋不知道怎麽接,他斟酌了片刻才道:“華胥家不是跟這些妖魔不共戴天的嗎……”
華胥憬的腳步停了一下。
營地就在不遠處,汝嫣雋已經飛奔回去,準備拾柴點火弄吃的,華胥憬目光平視前方,側臉看不出情緒。
謝逢秋盯著他,沒由來地緊張,手心冒了一層汗。
好半晌,華胥憬才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我為什麽要跟妖魔不共戴天?”
仿佛是對謝逢秋話裡的概念非常震驚似的,他甚至忘了原先的前綴‘華胥家’,單純地隻帶上了自己,腦子裡思緒飛快,最後勉強琢磨出謝逢秋的角度:“我……這些年人族和魔族簽訂了和平條約,妖邪也有專門的人管,我以前……我以前跟你說,堪神劍會殺遍所有魔族之人,那是因為當時魔族和人族的矛盾處於白熱化的時期,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們不主動興風作浪,我自然不會對你們動手。”
他停頓一下,“畢竟,我們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
謝逢秋下巴抵在他肩頭,再沒吭聲,可華胥憬分明感受到他圈住自己脖頸的胳膊緊了緊。
他近乎小心翼翼的解釋,好像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反正謝逢秋並沒有因此而高興一點,反而是更加沉默了。
華胥憬再度邁開步子,好半晌,謝逢秋低低的聲音落在他耳邊:“那你不恨他們嗎?”
“……不恨是不可能的,畢竟交戰了那麽多年。”說話間,等候了一日的兩匹駿馬嘶鳴著表示對他們回來的歡欣雀躍,華胥憬單手托著他,從馬背上取了一床薄褥子,墊在枯草上,“華胥家的先輩,有八成都死在魔族的手裡,我身邊的戰友、親人,葬身戰場的數不勝數,我肯定恨,但也沒那麽恨。”
他將嬌弱如林妹妹的謝逢秋安置下來,而後想了想,有些不太自在地摳了摳手心,悶聲道:“還在,能好好說話,能當朋友的程度。”
“……”
一直到汝嫣雋拾柴回來,謝逢秋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汝嫣雋自認幹啥啥不行,隻好在這些粗活上多出幾分力,經過謝逢秋身邊時,見他神色不對,關切地問了幾句,得到對方牛頭不對馬嘴的幾句“還行”,“不困”,“不餓”後,毅然放棄,轉頭去搶華胥憬的活乾,並殷切地希望他跟謝大爺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地坐在邊上休息。
華胥憬被迫跟乾柴堆分離,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從馬背上取了點清水,在升起火的柴堆上熱了熱,隔著一個銀河的距離遠遠地看了謝逢秋好半會,指尖差點在水囊上摳出一棟宅院,也沒能下定決心邁開步子走過去。
他其實是個臉皮很薄的人。
相較於本性,冷漠和內斂更像他的保護色,旁人的惡意、揣測、厭惡,好像用這四個字就能通通隔絕在外,所以重逢之後謝逢秋第一次對他展現敵意的時候,即使什麽都不明白,他也是下意識用更冷酷的語言反擊。
可他不喜歡這樣。
他這人……沒什麽朋友,僅有的幾個,他非常珍惜,謝逢秋算其中之一,如果可以,他希望兩人不要再這樣敵對下去,可以像以前一樣,好好說話,嬉笑打鬧。
為此,華胥家的少將軍在剛剛貢獻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求和。
謝逢秋整個人的魂在空中飄。
他耳朵裡一遍遍地回蕩著剛才的那些話,跟念咒似的,趕都趕不走,念得他格外鬧心,他煩躁地用舌尖抵了抵後槽牙,將嚼乾的草莖渣吐了出來。
嘴裡苦得發暈,他更加心煩意亂,正想爬起來拿點水漱口,熟悉的鞋尖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華胥憬面無表情地將水囊遞到他面前,神情淡漠得好像剛才說出那種話的不是他本人,是他的某個孿生兄弟,“喝點吧,潤潤口。”
謝逢秋:“……”
他一時還沒想好要怎麽應對他,接過水囊來心不在焉地喝了兩口,等回過神來,華胥憬已經除去了他的鞋襪,正要將他的褲腳往上卷。
“……你幹嘛?”
他愣愣地問了一句。
華胥憬頭也不抬,盯著他腳趾那塊被青石板壓出來的淤青翻來覆去地端詳,然後朝他伸出手:“帶藥酒了嗎?拿出來。”
“……”謝逢秋是有在身上帶點常用藥的習慣,但他沒想到這人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時精神更恍惚了些,連在懷裡摸藥瓶的動作都慢吞吞的。
華胥憬等得不耐煩,懸在半空的那隻手順著謝逢秋摸索的地方伸了進去,指尖在他腰腹間優易。
謝逢秋終於清醒了!
“不……”
“哪兒?你不會藏在裡衣裡吧?”
華胥憬問完,覺得這確實是謝神經病能乾出來的智障事,於是想也沒想,手指一探,順著胸膛滑了下去,謝逢秋眼睜睜看著,呼吸都停滯了。
“有個屁。”華胥眼裡的不耐煩越積越厚,毫無章法地摸索了兩把,抬起頭問道:“你到底放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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