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指往衣服上擦擦,再把那符夾出來:“你在看這個?”
提燈沒說話。
洛橋笑道:“這是我阿妹給我求的。”
“阿妹?”
“嗯。”洛橋努努嘴,眼底一片暖意,“她開了年才滿八歲。去年冬天,聽說我要南下參軍,一個人大清早跑廟裡找住持請了這張符。那天我們全家找了她兩個時辰,才見著她跑回來,就是為了給我求這東西。”
提燈凝視著洛橋手裡的符,沉默不語。
“你別看,其實咱軍營裡好多人都有。”
“都有?”提燈問,“符?”
“不是。”洛橋說,“不定是符。就是都有這麽個東西,從家裡邊帶來的,算個念想。”
他掰著指頭數:“王老三是他媳婦兒的一根木簪,阿遠是他大哥給的一枚銅錢,大智是他娘給他縫衣服的一包紅線。”
洛橋問:“提燈,你有沒有?”
提燈愣了愣,突然低頭在包袱裡翻翻找找。
沒一會子,聽得叮當響。他攤開掌心,是一對戧金玉箸。
洛橋看得兩眼發直:“你……你家裡……讓你帶那麽值錢的東西?”
別說一對,就是上頭挖指甲蓋大一小塊下來,都夠他家那塊地兩年的收成。
提燈揚起下巴點點頭:“讓我帶。”
洛橋一言難盡:“你……你家這條件……怎麽還叫你來參軍呢……”
提燈說:“他叫的。”
“他?”洛橋問,“誰?給你做這簪子的?你阿媽?”
提燈不理解洛橋為什麽說人總要加個“阿”字,阿媽、阿妹。
他思索片刻,放低了聲音,含糊道:“阿……九……爺……”
洛橋微怔。
房中陷入寂靜。
良久,洛橋恍然大悟:“你阿爺給你做的?”
“阿爺?”
提燈琢磨著,這倆字和謝九樓的名字大差不差,便使勁點頭。
門外,“阿爺”隱在窗戶後,已經快氣得兩竅生煙。
第61章
謝九樓正打算進門,又聽洛橋對提燈道:“今兒早上千夫長的話你聽沒聽見?”
他在門外暗自嗤了一聲:這不是抓著二叔公問排第幾,盡做無用功麽。
果不其然,提燈沒吭聲。
洛橋便說:“九爺這回北上,隻帶三千精銳。且除了副將和都尉,其他人都不指定!有想法的就往上頭報,不管報了多少,只要最後那三千個確定下來,全記二等軍功……二等!那換平日裡,得殺這個數!”
洛橋比了個二,意思是兩千個人頭。
“……不過千夫長也說了,九爺這趟出征,沒有個名目,也凶險得很。要去的,就得做好把身家性命搭上的準備。我倒是想好了,橫豎得去。那軍功一立,我阿媽阿妹這輩子都不消愁了。提燈……你去不去?”
洛橋來之前想,提燈那麽瘦弱一個人,都被逼來軍隊,想必家裡是有說不出的苦楚。這二等軍功的差事兒,說不定他比自己還積極。
一頓雪花糖片吃完,洛橋覺著,提燈這家境,犯不著為這點軍功涉險,他定是不去的。
提燈低頭收拾著包袱,也不曉得剛才洛橋那麽一大堆話他聽進去幾句。隻不鹹不淡地說:“去。”
洛橋一愣,又道:“那你……去不去做九爺的帳前侍衛?”
提燈手上動作一停,抬頭道:“九爺?”
這才是謝九樓大中午跑這一趟的目的。
洛橋點頭:“早上千夫長說了,九爺要從去的三千人裡頭挑個帳前侍衛,貼身給他放哨的。同吃同住,遇事兒給九爺護衛。雖然我覺著,九爺……應該也用不著別人來護衛……”
不過這差是肥差。說著等級和普通小士伍沒區別,可扎堆跟在大軍後邊攆的小士伍,和九爺身邊如形隨形的小士伍,孰輕孰重,那些人一個個心裡跟明鏡似的。他日就是死,大軍一窩蜂一起死,跟為了保護九爺而死,分量也不一樣。
是以這消息一出來,各個能報名的征兵帳子都是擠破人頭的光景。
提燈昂首:“我護衛。”
謝九樓在門外,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洛橋問:“你也要去?”
提燈點點頭。
洛橋摳摳後腦杓:“我也要去報來著……一會兒順便替你報了!不過……你這身板,到時候比賽,要是吃不消就別硬撐啊。”
他拍了拍提燈的肩:“等兄弟我征上了,照樣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提燈聽不懂中土話裡這些俗語,只能學著洛橋的模樣也抬手拍拍對方的肩:“我也帶你,吃的喝的!”
洛橋咧嘴笑笑,跳下炕往外跑:“那我去了啊!”
謝九樓閃身回避,等人跑遠,方才踱步進門。
提燈還低頭搗鼓身邊的包袱,眼前光線一暗,他當是洛橋回來,抬眼一看,旋即彎起唇角。
謝九樓板著臉,一手按住提燈頭頂,一手攤開打濕的錦帕,二話不說往提燈臉上一蓋,又搓又擦。
“一張臉黑成這樣還笑得出來……自己抹的?”
提燈聲音透過帕子聽起來嗡嗡的:“洛橋。”
謝九樓松手:“那小子叫洛橋?”
提燈仰頭,鼻尖和額頭被謝九樓擦得發紅。
“那我叫什麽?”謝九樓問,“你阿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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