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並未反抗,極安靜地靠在謝九樓胸膛,低垂著眼,盛怒過後的面容安若死水,一派漠然。
不過片刻,謝九樓便覺胸腔下方又濕又熱。
是提燈的血把他衣裳染透了。
“捂著……”他發瘋一般向醫館狂奔,兩側風景向後梭行得只剩殘影,“把傷給我捂好!”
提燈紋絲不動,卻輕輕揚了揚唇,在謝九樓懷中猶如死人一般。
謝九樓闖進醫館,迎頭便往裡間鑽,放提燈躺上床,才四顧無措找大夫。
所幸大夫起初就跟在後頭進來,見了提燈傷勢便尋藥酒、麻沸散,又找來柳葉刀、鑷子並剪刀等器物。謝九樓跟個尾巴似的跟在大夫後頭,等人把刀器一一過了火,正要往提燈那邊走時,就見提燈不知何時坐了起來,右手握住刀柄緩緩抬至頸前,手背連著小臂青筋暴起,刀尖對外,刀柄抵住自己喉嚨,冷冷盯著面前二人。
只怕他們再走一步,這刀便要朝大夫飛去,又或者一轉向,割破提燈自己的喉嚨。
二人皆見此情景,皆一止步,不敢向前。
謝九樓急紅了眼,恨不能咬碎牙根問道:“非作死不成?”
提燈因著頸下淌血不止,雙唇已是灰白顏色。
他將視線從大夫臉上移向謝九樓,神色冷漠而空洞,隻淡淡開口:“下次,還讓人傷你麽?”
謝九樓急得發恨,偏又不敢輕舉妄動,攥緊拳頭望著提燈,又聽提燈問了一遍:“還讓麽?”
“……不讓。”謝九樓伸手,“把刀給我。”
“你發誓。”
“提燈!”
“你發誓!”
謝九樓氣得指尖發顫,收手時連帶袖子都拂出一陣破空聲。
“我發誓……日後誰也別想傷我謝九樓一根汗毛。”他耐著性子,“把刀給我。”
提燈並未就此罷休,隻聲音比先前更沒力些,握刀的手卻絲毫沒有松動:“若再讓人傷到,你怎麽辦?”
“……提燈!”
“你怎麽辦!”
提燈聲聲擲地,謝九樓盛怒之下一臉殺氣,昔日一眼叫人退避三舍的威嚴此時對著眼前的人竟沒有半分作用。
二人對峙過後相顧寂靜一息,謝九樓閉了閉眼,放低聲音道:“你想要我怎麽辦?”
“再被人暗傷,若還有命可活,就殺了傷你的人。”
謝九樓忙不迭正要答應,“好”字還未脫口,提燈竟還有下半句。
“若無命可活,就殺了我。”
謝九樓如鯁在喉,卻只能應道:“……好,我答應你。把刀給我。”
“你發誓。”
謝九樓吸了口氣,深深看了提燈一眼,額前亦突突跳起了青筋:“我發誓……若下次再受傷,有命,就殺了傷我的人。沒命……就帶著你一起死。夠了嗎?”
他咬著牙低喝:“夠了嗎?!”
提燈聽他說完,方慢慢放下胳膊。
下一瞬,整個人徹底脫力,手中的刀哐當一聲落到地上,隨即半昏死過去。
謝九樓眼疾手快將他接住摟在懷裡,剛一抬頭,大夫便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連連道:“來得及……來得及……”
一面說著,一面給提燈灌了麻沸散,拿上桑皮細線縫合傷口,半晌感慨道:“若再進一寸,又或往上走些,哪還有留給你們吵架的功夫。”
又絮絮叨叨:“……什麽事過不去,要鬧到這一步呢?你們年輕,動輒拿命賭氣。可知這天下——不說別的,光我這一畝三分地的醫館,早晚進出的多少人,掙扎求生還討不到一日來活呢!成日只看得到兩眼那麽大的天,一年十年的輸贏又算得了什麽?一輩子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好好一條命,非要糟踐給別人看。日後後悔,找誰賠呢?”
提燈雙目緊閉,呼吸起伏很微弱。謝九樓拂過他頭頂青絲,目光凝在他蒼白的臉上,並不說話。
-
楚空遙同鶴頂紅取了衣裳回來,才一上樓就瞧見謝九樓房門大開著,檻外不曉得哪裡的血,濺了一尺來遠。
走進去看,才知房內並沒有人。
鶴頂紅趕忙跑去隔壁,葉鳴廊和囡囡除了隔得有點遠,並無他事。於是兩人叫來夥計,剛要詢問發生了什麽,謝九樓便抱著提燈步步沉重上樓來。
鶴頂紅又不似楚空遙,並不清楚前一輪發生的事,當下打眼一看:提燈昏迷在謝九樓懷裡,因著謝九樓高大,更顯得他又輕又小的一個,臉朝裡偏著,手也垂了一隻下來,頸側頭髮遮住模樣,唯這二人一身,尤其提燈,像被人兜頭潑了盆血似的,脖子以下上半身衣裳盡染紅了。謝九樓身上雖血跡不多,卻穿得相當不成體統,竟像就著一層裡衣到外頭奔波了一圈回來。
看得鶴頂紅當即便呆了。
楚空遙卻不問如何,隻笑著打趣:“怎麽你二人今日閑得慌,挨個灑血玩玩?”
謝九樓臉色陰沉得厲害,並不搭理他,徑直往房裡走,隻路過楚空遙時橫他一眼:“待會兒再找你算帳。”
楚空遙並不惱,笑吟吟幫謝九樓關上了門。
鶴頂紅愣了半天,門一關才驚醒著要進去看人,被楚空遙拎著後領拉回來:“你是覺著自個兒比他會照顧提燈,還是覺著提燈比起他,更離不得你?”
“可是……”鶴頂紅一急,“誰知道提燈這傷是不是他弄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