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把那盞八角琉璃宮燈遞給百十八:“就到這兒了。百十八,今後的路,只有它陪你走了。”
百十八能幻化成別人的樣子,從模樣,到身形,甚至是聲音。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一點奇能,只不過不能維持太久。這事只有三姑娘和九十四知道。
他化作三姑娘的樣子,換上嫁衣,被送進天子府。
百十八能還原自己所看到的三姑娘的一切,可是他認知以外的,他還原不來。
驗身的嬤嬤讓他躺在一張窄榻上,要他張腿。
褲子一脫,嬤嬤大驚失色。
派人到天子跟前傳話,天子聽了,垂眼一笑,下了個密詔:此女轉送無鏞城主府,賜與五陵王,做正妻。封五陵王妃。
百十八輾轉到謝府,房裡坐了半日,趁著沒人,變回原來的樣子。
第一件事就是把鞋撐破了。衣裳也刺啦裂開幾個口子。
阿嬤進來瞧時,他才變成三姑娘。她偷偷往他手裡塞了兩塊糕,又看了看他的腳,叫幾個丫頭進來布了婚房,便關門出去。
手裡頭的糕香得饞人,百十八一口兩個,嚼都不帶嚼。既覺著沒嘗到味兒,又覺著這輩子沒吃過這麽乾淨稀奇的玩意兒。
他竟也能吃籠子外的那些人吃的東西了。
過去十八年在籠子裡,他和什麽關在一處,就跟著什麽吃。
他和雞關在一處,就跟著被撒兩把雞食,跟豬狗一處,別人就舀他兩杓豬狗的糧食。偶爾也有湯飯,不知是誰吃剩的——那對百十八而言,算得上頂好的一頓了。
房門吱呀一聲,有人進來。
百十八身子一僵,來者不是阿嬤,是個四階的刃。
他也是。
只是他因著要扮三姑娘,特意收了玄息,對方卻沒有。
骨子裡對同級玄者的敵意叫百十八警覺起來。
謝九樓看過正堂,一轉身,就見這麽副光景——他的新娘子蓋著蓋頭,右腳繡花鞋破了個洞,把床當地來坐,腿岔得比他平日裡還開。
他怔怔看了會兒,放輕步子過去,先瞥見新娘子手裡那盞燈。
這燈是天子府的製式,謝九樓想了想,應該是對方心裡頭害怕,所以離開天子府順手拿了一個,一直捏在手裡,緩解緊張。
他小時候第一次被父親逼著去懸珠墓林過夜,手裡頭也抱著個母親給他雕的小玉馬。明知那玉馬沒多大用,可抱著,就不那麽害怕。
他在床前站定,猶豫一瞬,方才揭開蓋頭,對上一雙直挺挺的視線。
這是個五官英氣而利落的姑娘。
謝九樓不著痕跡地退了退——坐姿倒也罷了,只是別家姑娘出嫁,也這麽不怯生,蓋頭一掀,兩隻眼睛睜得溜圓,一動不動盯著人看的?
不是說新娘子,都嬌得很麽?
百十八眼也不眨,和謝九樓面面相覷半晌,歪了歪腦袋。
謝九樓反倒不自在起來。他局促地往門外看了看——第一次迎親,這時候該幹什麽,自己也沒主意。
可惜門外沒有教引的先生,亦沒有出謀劃策的軍師。阿嬤不在,母親走時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門要領,只有父親的話在他腦子裡回蕩:越不敢走,越要把路走到頭。
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往前一步,先伸手去拿百十八手裡的琉璃燈。
百十八下意識把燈抓緊,又忽想:要聽話。
三姑娘說,要聽話。
便慢慢松了手。
謝九樓把燈放在一側架子上,遲遲不願轉回去。
他手裡弄著燈,來來回回把上頭每一寸都看了幾遍,又拿袖子在那上頭煞有其事地到處擦,擦得一點灰也找不著了。
他歎了口氣。
想去打仗。
第51章
百十八不知道謝九樓在幹什麽,見這人一直不轉過來,他也乾脆往後一仰,兩隻胳膊撐著床板,眼還盯著謝九樓的背影,手已經摸進被褥底下去找棗兒吃了。
棗兒是阿嬤灑的,百十八等她一走,就把床上的乾果攏作一堆,幾口吃完,悄悄跑去把桌上的也抓了兩把藏在被褥下。
正吃著,謝九樓突然轉過來。
百十八腮幫子一停,警惕地看著他走過來。
謝九樓挨著床尾坐下,慣用在軍營裡頭的姿勢,兩手朝內撐在大腿上,一坐就是一盞茶,跟老僧入定似的。
百十八側側瞅他,瞅得雙目泛酸,兩個一人床頭一人床尾僵持了許久,謝九樓忽道:“睡覺吧。”
說完也不看百十八,自個兒上了床,窸窸窣窣收拾,兩床被褥,一床自己蓋著,一床抱到自己身邊的位置,貼著牆就合衣躺下,閉眼睡起來。
百十八聽不明白他說什麽,隻慶幸還好自己剛才把棗兒全從被褥底下拿出了。
他見謝九樓這麽躺,他也有樣學樣,被子一蓋,合衣而臥。
這是百十八這麽多年第一次睡在這種地方,四平八穩的,手腳能抻直,腦袋底下墊枕頭,還有被子蓋。
他新奇得很,睜著眼睛翻來覆去地換姿勢,一會兒屈膝,一會兒伸腿,一會兒把手放在身上,一會又放到他和謝九樓之間的縫隙裡。
謝九樓忍不住:“……你睡不著?”
他一出聲,百十八就停了,繃著脖子屏息不動,兩眼望著床頂上。
謝九樓也凝目盯著床頂,不往旁邊看。他沒聽見回應,隻當對方睡了,正欲再閉眼——百十八肚子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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