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言三同謝九樓走到他營帳前。
晏光已在外候著,今夜正好是洛橋值夜,兩個人不知在聊什麽,說得很起勁。
見謝九樓到了跟前,晏光正要起來,被一個手勢示意。
謝九樓道:“我進去拿點東西便出來。”
晏光頷首:“是。”
說完方瞧見謝九樓身邊還站了個一身勁裝的紅衣姑娘,面相英氣,儀容俊凜,隻身板窄瘦些,卻真是多少巾幗男兒也比不過其三分氣場。
“這便是你那副將?”言三睨道。
“不錯。”
謝九樓答完,晏光便覺一道目光如劍光般掃來,其間寒意叫他不由得錯開了眼睛。
眼見謝九樓要撩開帳子進去,晏光這才突然記起什麽,忙道:“九爺,裡面……”
話音未落,白澤從不遠處跑過來,迎頭就往帳子裡衝,剛一徑跑到帳子面前,渾身一抖,忽覺哪裡不對勁,刹住了步子。
白澤順著那股直覺緩緩抬頭,對上言三的意味深長的視線:“白澤?你膽子倒挺大。”
白澤打了個顫,掉頭就跑。
言三提腳便追:“還不回去?當真不知死活!”
追逐聲漸遠,謝九樓打起帳簾,愣了愣。
白斷雨和提燈坐在榻上小幾的兩側,腳邊一地酒瓶。
提燈挽著袖子把手翻面擱在幾上,白斷雨閉眼診脈,搖頭晃腦道:“嗯……快了快了,就是今晚……”
“老頭子!”
謝九樓一聲低喝,榻邊倆人一哆嗦,迷迷糊糊睜眼。
白斷雨目光穿過半開的帳簾子望向遠處,乍然睜大眼,又甩了甩頭:“我怎麽……瞧見……山鬼了……”
謝九樓動作一僵,把簾子放低了點:“山不山鬼的,自己出去看。”
“去就去。”
白斷雨撇下提燈,一溜煙竄出去。
謝九樓放下簾子,負手站在門口,冷冷望過去。
提燈眼神不太清明,醉了更是呆板,瞧不懂謝九樓的眼色,卻憑直覺往床鋪最裡邊縮。
謝九樓一咬牙根,穿過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徑直到床前,傾身下去,一掌撐著床板,一掌捏過提燈下頜對著自己,左右檢查道:“喝酒了?”
提燈眼下兩側浮紅,直直對視謝九樓的眼睛,不吭聲。
“自己喝的,還是老頭子叫你喝的?”
提燈往後躲,謝九樓指尖一用力,他皺眉,不敢動了。
對峙少傾,謝九樓站直,居高臨下道:“出來,坐好。”
提燈搖頭。
謝九樓面色一沉,伸手把提燈腳腕往外頭扯:“坐出來。”
提燈被扯得半出不出,一腳擱床上,一腳點著地,坐在床沿邊,木木的,時不時往謝九樓臉上瞄一眼。
謝九樓氣不打一處來,驀地撒手,一言不發盯住他。
過了會兒,他揣摩著,自個兒磨磨蹭蹭坐出來,扯扯謝九樓衣角,挨到謝九樓腿邊,一偏頭,抱著謝九樓德腰埋頭休息。
提燈甕聲兒道:“今晚……”
謝九樓蹙起眉:“今晚?”
提燈埋頭支吾半天,忽道:“小提燈。”
謝九樓:……
他微微一怔,隨即耳根發起燙來。
謝九樓下意識側頭看看外邊,摟住提燈腦袋,又摸摸提燈整片發燙的臉,手指捏在提燈耳垂上,把嗓子壓得極低:“什麽小提燈?不是說好不亂說?”
“老頭子……”提燈已在半夢中,嘴唇張合道,“說今晚,小提燈,就出來。”
謝九樓忍著氣,斥責不能,還得哄著眼前的醉漢。隻心腸一轉,順著這話忽悠:“別聽老頭子胡謅!他自己都沒小老頭子,憑什麽說你能有小提燈?”
提燈許是沒聽懂,沉默一瞬,忽抬起頭來:“你也說。”
謝九樓:……
他歎了口氣,還想糊弄,短短幾息,提燈的呼吸已平穩勻長。
謝九樓見此,便屏了息,放輕動作,把提燈安置在枕上,轉身要走,才發覺自己衣角還被提燈扯在手裡。
他回頭一看,提燈已睜開眼:“荼蘼?”
“嗯?”
“什麽是……荼靡?”
謝九樓重複道:“荼蘼?”
提燈凝視著他。
他見提燈不得解答便不罷休,隻得又坐下去,耐心解釋道:“一種花。很好看的花。”
二十一年前,時值四月,荼蘼盛放,謝九樓出生在謝府。
謝父嫌他生在這花開的時候寓意不好,便命人把謝九樓院子裡所有的荼蘼都鏟了去,自此謝九樓想看這花,總要悄悄翻過牆頭,到別的院子裡看。
提燈問:“家裡,會開?”
“會。”謝九樓說,“只是這花不好,我不太喜歡。你想看?”
提燈搖頭:“你不喜歡,我不看。”
謝九樓無奈笑笑,輕輕把提燈護著小腹的手拿開,低下頭去抵著彼此鼻尖:“等咱們回家,明年看。”
提燈眼神閃爍了一瞬,慢慢暗下去,不再吭聲了。
謝九樓見他還攥著自己的外衣,便脫了下來,放進提燈懷裡:“衣裳涼了,我就回來了。”
他走去拿燈,臨出帳子止步回望。
提燈抱緊他的衣裳,蜷成一團,埋頭背對著他。
謝九樓暗道,以後再不能讓提燈沾一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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