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月高掛,照得沙漠亮如白晝。
提燈睜大眼,兩手撐住下巴,沒精打采地認著腳下拿木枝劃出來的大字:“射,九,木。”
“……是謝九樓。”
謝九樓蹲在他身後木樁上,拿樹枝挨個挨個指著重複道:“謝,九,樓。”
提燈空有聲音沒有靈魂地跟著念:“謝……九……”
“提燈。”謝九樓心力交瘁,決定打斷他。又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再一睜眼,提燈正扭過頭,雙眸熠熠地望著他。
——雖然不喜歡認字,但喜歡謝九樓。
謝九樓:……
他只能歎口氣,從樹墩上跳下來,輕輕擦掉提燈額頭不知幾時蹭上去的灰,無奈道:“你一向聰明,老不記字,是不想記?”
提燈眼神更亮了,點點頭:“聰明。”
謝九樓:……
不肯聽問題,認誇倒是挺積極。
謝九樓板下臉:“問你話!”
提燈沉默了。
沉默過後,提燈采取迂回戰術,二話不說扎進謝九樓懷裡。
謝九樓被撞得微微後仰,下意識趕緊摟住他,提燈一面兒在他懷裡蹭,他一面兒仰頭笑:“總來這套,日後我可不吃了。”
提燈在他脖子下悶了會兒,說:“今天,不學。”
“那明天呢?”
提燈裝死。
“……”謝九樓抬手揉揉他後腦杓,“就那麽不愛讀書?”
提燈又不吱聲。
片刻後,他聽見懷裡人念:“謝,九。”
謝九樓糾正道:“還有‘樓’。”
“謝九。”
“樓。”
“謝,九。”
“樓——”
“謝九。”
“……那就謝九吧。”
總比一個字也不記要好。
第81章
自提燈封珠過後,白澤也總神色懨懨,出現的時候見少不見多,一身銀毛也不太亮了,總灰撲撲的。
提燈一大早趁謝九樓出去,好不容易找著了樹蔭底下躲著睡覺的白澤,拖到白斷雨跟前,要白斷雨看看。
老頭子正一個人飲酒,酒意半濃,薅薅白澤腦袋,心裡就曉得了七八分:天神下界尚且要脫去神身以凡胎降臨,白澤一隻受過觀音點化的瑞獸,私自下來尋主,一身業力哪夠在娑婆耗的。況且獸隨主變,提燈如今氣場弱了,白澤更是強弩之末。
白斷雨將手輕輕放在它頭頂,望向遠處:“謝府的荼蘼花,想是快開了吧。”
“荼……蘼?”
白斷雨衝提燈笑:“知不知道荼蘼開過之後,是什麽景象?”
提燈搖頭。
“不知道好,”白斷雨卡住白澤兩處前咯吱窩底下,把它提到自己懷裡,“不知道好啊……你這小東西, 呆夠了也該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提燈的錯覺,白澤比之一月前初見時要小了許多,眼下竟都能讓人卡著咯吱窩拎起來了。
白澤沉墜墜的眼皮一聽這話便重新提溜起來,藍眼珠子瞪了白斷雨一眼,開始四腳並用地掙扎,仰著脖子叫喚幾聲,掙脫之後一溜兒跑到提燈身後,藏得嚴嚴實實,只露對龍角出來。
“實話還不愛聽。”白斷雨嘴裡嘁的一聲,“他在這兒耗完了就能回去,你在這兒耗完了,就可真完了。”
提燈抓住白斷雨:“誰?”
“什麽?”
“誰耗?”
白斷雨諱莫如深地盯了提燈一會兒,又把酒壺舉起來,正要倒進嘴裡,忽一眼瞥過去:“喝過酒沒有?”
-
是夜,謝九樓和言三一路回營地。
“早前把草笛給了無渡,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見她們出手。”
“她們不出手,是為求穩。那孽障行蹤不定,相當狡猾。如今已近四月,第達爾回魂,她難以自控,更會藏得嚴實。我數次追蹤,困於這副肉身,也總抓不到她。”
謝九樓蹙眉:“第達爾回魂?”
言三道:“人死之後有頭七,況且第達爾並非完全死去,只是把肉身和靈魂都獻給那個孽障。如今第達爾身體內,仍有一部分本體的意識,苦於平日被壓了一頭,難以蘇醒。兩百年前第達爾在須臾城完成獻祭,只有每年她獻祭之日的第七天本體意識最為強烈,也只有那時候,她最有蘇醒的可能。我想那小尼姑遲遲按捺不動,也是要在那天叫第達爾的妹妹吹動草笛,在最大的把握之下喚醒第達爾。屆時那孽障的力量最為薄弱,我才好取了楚氏劍一把將她引到劍中封印起來。”
“說起這個……”她轉而問道,“你打算幾時去探倀塚,焚了那堆老倀?”
“今日。”謝九樓沉著臉,壓低聲音道,“天子之令,原本是要我領那些活倀回去。若當真帶回去成了一支軍隊,倀鬼殺敵,敵又成倀,無窮無盡,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他說:“我今夜隻去探查,領副將一人同行。焚倀之事一旦從十城軍中露出一點風聲,天子飛書傳漠塹大軍前來阻止,便功虧一簣。”
“副將?”言三道,“那個叫晏光的?”
“是。”
言三想了想:“何不讓那牧童和他徒弟陪你……”
“牧童?”謝九樓愣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不覺笑道,“他二人身份特殊,不便卷入大渝朝堂中來。白斷雨超然離世,從不過問各朝紛爭,如今與我同行,一來是陪他愛徒,二來起初也不過是解決楚氏劍的鎮壓問題,至於楚二……他是大渝皇子,更不該插手我朝中事。焚倀一旦功成,回去天子必定暴怒,我不能把他們牽涉其中。提燈日漸體弱,我不放心。晏光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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