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晝,我問過他,他說,他沒有愛過我們。”
夏野的聲音輕得可怕,只是呼吸的聲音,如果不是因為哨兵過於敏銳的五感,池晝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只是實驗品而已,”夏野嗓音顫抖,聽起來像是在哭,“一切都是假的。”
他克制著喉嚨裡細碎的嗚咽,眼角卻不受控制的微微泛紅。
夏野將臉深埋進膝蓋之間,赤黑色的血液沾染在他的襯衫上,散發出獨屬於外星生物的氣味。陌生的、令人作嘔的氣味,跟記憶中的溫暖沒有絲毫關系。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是沒有家的人。
“我不想跟別人說……”
夏野的聲音是冷的,仿佛在嘲諷自己的天真。
“但我跟夏芷的人生,好像是一個笑話。”
“你不是。”
池晝的氣息籠罩了他,清淡的、正在融化的陽光的味道,像是冬日的雪松。
“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他的手落在夏野的頭髮上,輕輕揉了揉,動作溫柔珍惜,仿佛在對待什麽脆弱的易碎品。
“現在……這一刻,也是真的。”
夏野很小聲的應了一句,他聽見池晝沉穩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告訴他:
“不要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
夏野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池晝的氣息包圍著他,令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
“我扎了他好幾刀。”
再次抬起頭時,夏野的聲音已經變得冷靜。
“他的血把我的衣服染紅了,我卻不覺得難過。”
“你長大了。”
池晝語氣輕松,仿佛將養父扎得鮮血淋漓並不是什麽值得吃驚的事情。
“很正常,他告訴了你真相,你們兩不相欠了。”
夏野點頭:“如果我早點知道就好了。”
他的手指捏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留下幾道白色的月牙痕跡。
“早點知道,早點去找赤霄紅蓮……夏芷不會變成這樣。”
有那麽一瞬間,夏野為了自己的天真後悔。
池晝卻並不覺得,他只是注視著夏野,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十二區。”
“可以嗎?”夏野眼前一亮,終於流露出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情緒,看起來神采飛揚,“你跟我一起的話,我們就不需要等通行證了。”
池晝已經在軍部面前放話,他們正在談戀愛。
雖然他們自己很清楚,這只是一種托詞,但在別人看來,他們是即將完成匹配的哨兵向導組合,按照聯盟章程,可以自由出入一切汙染區。
正在戒嚴中的十二區當然也包括在內。
“嗯,十二區估計有麻煩了,他們在卡我的申請,”池晝回答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夏野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是以前,他會拒絕。
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幫助。
但此時此刻,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幾個小時前,他拒絕了池晝一起前往圖書館的提議,結果是池晝不得不在別人面前以“我們在談戀愛”這樣蹩腳的理由為他解圍。
他不希望再發生這樣的事。
池晝向來光明磊落,不應該為了他說謊。
“好,”夏野點頭,“那我們一起去。”
—
簡短的談話結束後,車內的氣氛變得輕松了不少。
池晝在透明觸控板上輕點幾下,副駕駛的座位忽然彈開,露出了裡面的儲物櫃。
他從裡面取出備用衣物袋,遞給後座上的夏野。
“把衣服換了,外星生物的血液具有腐蝕性,對身體不好,”池晝閉上眼睛,特意指了指自己,“放心,我不看。”
夏野:“……”
這種話不說也罷。
說了總令人覺得奇怪。
他本來不在意,但在見到池晝真的閉上了眼睛,認認真真的仰著頭靠在椅背上,以便他能確認他真的沒有在看的時候,夏野開始覺得別扭了。
他將備用衣物從袋子裡拿出來,卻怎麽都不好意思脫下自己的衣服。
連碰到衣擺時響起的聲音,都瞬間染上了欲蓋彌彰的意味。
夏野再次覺得耳朵發燙,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仿佛他所有的想法都被池晝看透了。
失控的感覺。
夏野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乾淨利落的按下了車內的分隔板。
磁懸浮汽車頓時被分成前後兩個部分,作為屏障,半透明的磨砂玻璃板佇立在他和池晝之間,隔絕了彼此的視線。
卻無法隔絕聲音。
池晝沒有播放音樂,車內一片寂靜。
衣料摩擦時發出的聲音,紐扣落在地上時發出的聲音,皮膚和衣料相觸時發出的聲音。
平白無故多了幾分讓人浮想聯翩的氣氛。
夏野強忍著心裡那點別扭,飛快的將衣服套在身上,又嘩啦一聲打開了分隔板。
池晝仍舊閉著眼睛,問他:“好了?”
夏野:“……嗯。”
座椅轉向他這一面,池晝睜開了眼睛。
“這就算好了麽?”
他伸出手,替夏野將襯衫上亂七八糟的紐扣一一扣回原位,聲音裡帶著笑:
“紐扣都扣錯了,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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