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獸人黎跟在隊伍後, 時不時抬頭悄悄打量。
這越是瞧,黎腳下的步伐越是穩當,也越明白大祭司先前對他們說的話。
別看那幾位穿著珍貴的鮫紗, 身邊前呼後擁,恨不得有一百個人跟著伺候,彰顯他們不凡的身份地位。
可下了車,進了院,這些人與他們第一次來祭司府沒有什麼不同。
不, 黎在心中暗道,這些人指不定還不如他們呢。
尤其是那些獸神之城的侍從和僕從,黎不知道後世有句話叫“狗眼看人低”,但他卻覺出來了, 這些侍從和僕從, 剛開始真是恨不得抬著下巴走路, 根本不用正眼瞧人。
可現在再看看,才進門都還沒走到正院廳堂呢,這些人是步子也亂了,眼睛也直了。
巨大的石雕影壁讓他們注目,木頭做的拱橋讓他們無處下腳,就連放置在牆角, 用來儲水的小蓮花水缸都成了景觀......
這些人現在還仰著脖子呢, 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為了用眼角風掃人,而是半張嘴巴伸長脖子看向頭頂的雕刻。
眾人此時經過的,是湖邊的抄手遊廊。
要說這長長的回廊,獸神之城還真不是沒有, 甚至他們還有用鳥骨做成的回廊,可也正是因為這樣, 他們才愈發覺得黑耀的建築精緻,甚至可以說精緻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只回廊下雕刻的花紋雲紋,就是他們在獸神之城從未見到過的,怕是聖城山之巔的聖殿,都沒有如此精緻的雕刻,更不用說那些如縮小版鳥獸的木雕,乍一眼望過去,竟如真的一般,直讓人擔心他們會不會飛跑出去。
而最要命的是,這些精美的雕刻竟沒一個放在顯眼的位置供人觀賞,反而要麼刻在頭頂的木梁上,要麼立在屋頂屋簷上,行人若是不抬頭根本注意不到。
以獸人們恨不得將戰利品全部掛在身上的習性,他們很難理解祭司府這低調的奢華,可不理解不耽誤他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黑耀之城祭司的富有,絕不是他們能想像到的。
一個獸神之城的侍從看得太過專注,沒注意腳下,差點將自己絆倒。
黎眼疾手快地将他扶起。
“多謝,多謝。”
侍從對黎連聲道謝,在黎微微點頭回到自己的位置後,那侍從還回頭打量著黎,當然,之前在城主府門口的趾高氣昂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帶著示好的小心翼翼。
可比起這侍從,黎的改變更大,他的腰板挺得更直,步伐更加從容,仿佛之前緊張到打嗝的根本不是他。
大祭司說得沒錯,來祭司府的不過就是一群客人,要說緊張,說不定客人們才更緊張呢,他們只要用心接待客人就好,完全不需要有多餘的擔心。
隊伍後頭的這點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最前頭的瑕夫人幾人。
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過了一開始的震驚勁兒,幾人很快便收拾好了臉上的表情。
昭向外探出半個身子,輕輕晃了晃掛起來的竹簾,恍然大悟道:“原來這東西是這樣用的。”
隨著各城通商,黑耀的貨物已經傳至大半獸人大陸,不知不覺間,黑耀已經成為了流行的象徵。
獸人們平日使用的器具,只要加上一句這是黑耀的貨物,所有人都得多看上幾眼。
本著不管買了上不上當,但落後一定吃虧的信念,崧蕪商隊現在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只要在交易街上看到了新貨品,不管認不認識,更能不能用得上,反正買就對了,將它們帶回城,大巫自有安排。
這就導致昭的住處,堆滿了稀奇古怪不知道用處的小玩意,這細竹篾編成的一側還帶著細繩的簾子就是其中一個。
用繩子綁起來的竹簾,用來鋪床太咯人,用來鋪地面又太薄,昭研究半天也沒弄明白,最後只能卷吧卷吧塞到一邊。
今天一見,才知道這玩意兒原來是掛在窗戶上的,而那原本看起來很是礙事的繩子,則是用來調節簾子高度的。
瑕夫人倒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簾子,也覺得巧妙得很:“黑耀做出來的東西,果然沒有不好用的。”
祁白笑道:“都是閑著沒事瞎琢磨出來的。”
瑕夫人笑著搖頭,就知道這巧妙的玩意兒又是祁白想出來的,要她說,誰閑下來不愛琢磨,可哪個人也沒有祁白“瞎琢磨”出來的東西有用。
別的不說,就看祭司府眾人穿著的上下分開的衣服,她瞅著怎麼就那麼方便好看呢,趁著在這住著的這段時間,她得多買些布料,讓黑耀的師傅多做些新鮮款式。
嗯,回頭給自家那倔脾氣的伴侶也捎一些。
亞獸人們聊著吃穿用度,時不時傳出幾聲笑聲,角獸人這邊就沉悶多了。
“聽說黑耀在北荒東夷和草原建了三座城。”
“是,”狼澤大大方方承認,“這些天下面三座城池的獸人恰巧回城覆命,神司有興趣,可以見一見他們。”
不像神殿那樣敝帚自珍,從不將城池的建設與世人展露,黑耀從建城之初,便調集了周邊領地的所有力量,根本不在乎其他獸人的目光。
更不用說,幾座城池的建立,本就是為了輻射更大的商業版圖,大家正等著顧客上門交易呢,打廣告都來不及,哪裡會遮遮掩掩。
這不是盲目自信,在神殿中城都只有一萬多人的獸人大陸上,黑耀動輒幾萬十幾萬人的城池,簡直是龐然大物的存在,除非中央神殿親自出手,否則根本沒人能撼動黑耀的城池。
狼澤相信,見識過黑耀武器的木迦和豹奚,只要還有理智,就不會與黑耀硬碰硬,畢竟即便他們破釜沉舟地攻下一座城池,黑耀還有更多援軍在後,真到那時,狼澤和祁白可不會像在彥阿時那般手下留情。
這也是祁白和狼澤接待豹奚幾人的目的之一,只有讓他們近距離感受到黑耀的強大,黑耀在外的城池才更安全。
駱束湊過來說道:“聽聞大神司大人最近一年派出去不少使者,想來用不了多久,獸神之城也會多出許多城池,到時候別說三座,就是三十座也不是難事。”
豹奚眼角跳了跳,懷疑駱束是在找茬。
明眼人都知道神殿督建的城池,與黑耀相比,不論規模和品質都差了不止一個檔次,說句不好聽的,黑耀一座巨型城池,輕輕鬆松就能碾壓神殿的十幾座下城,駱束拿城池數量說事,簡直像是在陰陽怪氣。
最重要的是,豹奚心裡明鏡似的,神殿為什麼不繼續走神秘路線,為什麼要放下身段聯絡那些幾百人的小部落,還不都是因為黑耀鬧的。
當初神殿與黑耀達成約定,雙方領地內的流民可以自由遷徙,彼時誰也沒有把這個約定當回事。
受災的流民失去了原本的領地,他們到處流浪遷徙勢必會造成混亂,黑耀願意接手這些大麻煩,神殿中的許多人求之不得。
可問題是,流民不流民的,根本沒有絕對的判斷標準。
卷起獸皮帶上肉乾,只要能狠下心離開領地,人人都可以成為流民。
往黑耀湧去的,早就不止那些失去領地的獸人,就連生活在神殿領地內的富足部落,也起了投靠黑耀的想法,越是靠近黑耀和神殿的邊境,這個現象就越是明顯。
不是神殿不想把城池建大,把這些部落全部吸納進去,可事實擺在這裡,以獸人們的採集狩獵習慣,城池達到一定規模,如果沒有下層勢力進貢,根本維持不下去。
去黑耀做城池獸人,還是在神殿受上層剝削,只要有點腦子的獸人,都能分辨清楚。
神殿若是再不做些什麼,這樣下去,再過幾年神殿邊境都要成為無人區了。
駱束被豹奚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他知道豹奚的想法,一定會為自己喊冤。
真的冤枉,他可一點沒有陰陽怪氣,他真心希望神殿能多一些城池。
對於賺差價的中間商駱束來說,上層貨源充足下層不愁銷路,就是最理想的狀態,神殿多建立一些城池,他就能多一些大買家,怎麼算都是好事一件。
至於黑耀和神殿的關係,咳,只要別打起來就行,稍微緊張點也不是壞事,這樣才更便宜他做生意不是。
腳下踏著青磚小路,周圍盡是奇特景觀,眾人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正院。
“爸爸!”
祁白才引著眾人進入正廳,讓藪簡把吃食端上來,一轉身,就見一個花花綠綠的小炮彈,嗖地飛了過來。
祁白蹲下身抱住小狼耀,好險沒被幼崽直接撞倒。
小狼耀雖然已經不是嬰兒時期胖的能掐出窩來的樣子,可依舊是個實心的,這麼不收勁地沖過來,一般人還真是接不住。
不遠處,被黛抱在懷裡的小角獸人,默默把頭扭到一邊。
哥哥太醜了,看一會兒都覺得眼睛疼。
黛輕笑一聲,拍拍幼崽的後背:“你爸爸在等你呢。”
“唔。”見糊弄不過去,小崽子才雙手雙腳往下磨蹭。
這慢騰騰的動作,看得祁白直想笑。
兩個幼崽雖然只差了一歲多,可性格卻南轅北轍。
小狼耀跟脫韁的野馬似的,每天上躥下跳拽都拽不住,一個不留神就能把家拆了。
跟哥哥完全相反,小豹霜只要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要是有個軟和的墊子,小崽子能趴在那二十四小時不挪窩。
祁白拉住小豹霜的小手,低頭對倆幼崽道:“黛老師把你們送回家,還不快謝謝老師。”
眾人到祭司府的時候,小狼耀和小豹霜還在上幼稚園呢,擔心發生了什麼事情,黛這才親自將幼崽送了回來。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
“正好你過來,我就順便跟你請個假,這幾天家裡有客人,祁耀和祁霜先留在家中,過幾天再讓他們去上課。”
祁白沒說具體幾天,總歸今天讓兩個孩子先露一面,後頭看看孩子們能不能玩到一塊兒再做定奪。
至於為什麼今天還讓小狼耀和小豹霜去上學,主要是祁白壓根沒想到木迦豹奚和寂昭,會將孩子帶到正院來。
在獸人大陸上養育幼崽實在不易,許多獸人都保留了一些獸類習性,比如說在孩子沒長成之前,能放在窩裡的儘量不叼出來,既是避免他們成為野獸的目標,同時也是在防備同類。
黑耀是這麼多年習慣了。
想當初剛到黑山的時候,大家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自己帶孩子哪有將孩子集中起來看顧方便,最重要的是,黑山族人們一條心,彼此都是最信任的同伴,自然放心讓幼崽出門玩兒。
再後來,黑山部落成為黑耀之城,城中的醫院專門設立了產科,學院中也有了專門供幼崽學習玩耍的幼稚園,最重要的是城中治安安定,族人們很是放心將幼崽帶出門,甚至覺得,小孩子們打打鬧鬧才有趣呢。
可在黑耀見怪不怪的事情,對外城獸人來說卻可能是無法接受的。
比如貓白在的風豹部落,亞獸人們冬天生了幼崽,除非實在沒食物吃,否則便會將幼崽一直藏在窩裡,一直到開春才會帶出來。這主要也是窮鬧的,若是食物充足,相信大部分獸人都會選擇將幼崽養到可以隨意變成獸形時,可現實卻是,哪怕讓幼崽在路邊刨點野菜蟲子,稍微甜甜肚子也比一直餓著強。
換到城池,祁白猜測這一情況更嚴重,至少他在黑耀外的城池中,幾乎沒怎麼見過十歲之下的幼崽,越是地位高的幼崽越是如此,到了大神司之子這樣的身份,想必會被藏得更嚴實。
所以一開始,聽聞寂昭和木迦豹奚都帶來了幼崽,祁白對他們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獸人大陸不是藍星,這裡的野外沒有名勝古跡只有凶獸猛獸,相應地,這時候帶幼崽出門也不叫旅遊,而叫歷練。
能帶這麼小的幼崽出門歷練,可見他們四人都是有魄力的。
因此,祁白等在正門口的時候,便特意注意了四人的車廂,見他們沒讓幼崽回避,才讓人去幼稚園將小狼耀和小豹霜接回來。
“好,我回去跟豬朱說一聲,”黛彎腰,“小耀兒和小霜兒真厲害,都能幫母父和父親的忙了呢。”
“嗯!能幫忙!”
小耀兒的聲音別提多清脆,連小霜兒的眼睛都瞬間變得亮晶晶。
小孩子才怪呢,每天去幼稚園跟小朋友們親得不行,玩得那叫一個樂不思蜀,可只要能在別人上課的時候接走,然後告訴他們,爸爸給你們請了假,這幾天你們都不用去上課,一個個又能美得鼻涕泡都冒出來。
祁白也上過學,兩個小崽子的這點小心思可瞞不過他,小豹霜這時候估計連貓哪兒睡覺都想好了。
看破不說破,才是好朋友,正好這時候藪簡拿著食盒出來,祁白揉揉兩小只的腦袋,接過食盒遞給黛:“這是我今天新做的點心,帶回去嘗嘗。”
黛擺擺手,不過順手送下孩子,怎麼還能拿祁白的東西。
“好啊,現在當了老師,還嫌棄我做的吃食了。”祁白佯怒道,“而且這可不只是給你的,裡頭還有豬朱和笠的呢。”
黛撲哧一聲笑出聲,連忙接過食盒:“豹白哥哥做的食物才好吃,那我就替豬朱和笠接著啦。”
看著黛輕快的背影,祁白笑著搖搖頭。
每每這個時候,祁白便不得不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在阿莫部落時瘦弱的小姑娘,一眨眼都能獨當一面了。
回頭看看穿著嫩綠色短袖,戴著紅花的大兒子,祁白哭笑不得。
“你這花哪來的?”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沒有。
小狼耀聽不出好賴,還以為爸爸也覺得好看,美滋滋地捧著臉:“太爺爺給的。”
好嘛,祁白扶額,果然是羊羅爺爺,羊羅爺爺這些天也很忙,就這樣還能抽出空去幼稚園給幼崽送小玩意兒。
“太爺爺還給妹妹呢,妹妹不要。”
小豹霜後退一步:“我是角獸人,角獸人不用戴。”
瞅給孩子嚇得。
“咱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祁白一手牽一個娃,“我們家裡來了好多小夥伴呢,爸爸帶你們去找他們玩。”
祁白在外面沒有耽擱太久,再次領著幼崽進屋的時候,眾人也不過才剛剛落座。
駱束來黑耀這麼多次,這還是頭一回被正式宴請,說正式宴請可能也不太準確,這頂多算是祁白和狼澤招待他們的家宴。
只黑耀祭司府簡單的家宴,也與獸人大陸的別處不同。
寬敞明亮的廳堂之內,不見烤架和炭火,這倒也沒什麼,畢竟如此熱的天,在外將食物做好,最後再呈上來也是一樣,可廳堂中的擺設,又讓駱束看了個新鮮。
只見廳堂內正擺放著四張長食桌,每張食桌之後,都放著雕花木椅。
也不知道黑耀如何處理的這些木料,這木桌和木椅遠看光滑柔亮,上手去摸,觸感竟比皮膚還要細膩。
而桌椅的擺設,更是暗含了講究。
就比如說主桌左手邊的長桌,桌後共有兩大一小三把椅子,其中小一些椅子的椅腿更長,座面更高,一看就是專門為幼崽設計的,不用說,這位置肯定是預留給木迦豹奚一家子的。
而主桌右手邊的兩張長桌,其中一張桌子後有四把椅子,一把後面只有兩把椅子,看來這裡就是祁白為他和瑕夫人準備的。
獸人們習慣了席地或用小幾吃飯,就算在黑耀,駱束多見的也是炕桌方桌和圓桌,還真沒見過分餐用的高凳和高桌。
駱束靠在椅背上,悠哉地敲了敲扶手,竟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然而等準備好的食物上桌,駱束才終於明白宴席與他平時蹭飯時的區別了。
駱束喝下一大碗湯,摸摸嘴道:“豹白,你這兒果然還有更好吃的,這湯我以前就沒喝過。”
藪簡心想,這才哪兒到哪兒,小城主這話說得太早,接下來您可瞧好吧。
这么想著,薮简手轻轻向前挥了挥。
四個推著小木車的廚師走了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幾個端著食案的獸人。
他們走到眾人身側,將食案中的小碟子在長桌上一一擺好。
待幾人退去,四位廚師同時將小推車上的蓋子打開,誘人的香氣瞬間飄滿整座廳堂。
“這是......鳧鴨?”
看著色澤紅潤的表皮,寂有些遲疑的問道。
“是鳧鴨,”祁白道,“這是用黑耀特製爐子做成的烤鳧鴨,我們為此做了一些新吃法,跟一般的烤肉味道很是不同,幼崽們應該會喜歡。”
這一道烤鴨,可謂祁白的得意之作。
這可不是刷上油直接放進烤爐中烤出來的,這裡的每只鳧鴨進烤爐之前,都要經過開水燙皮,蜂蜜水掛色,晾乾後在鳧鴨肚中放入果子,最後再在眾人入院子之前開火現烤,只為保證此時推出來的烤鴨,維持著外脆裡嫩的最佳口感。
別看只是寥寥幾句話,要做好這一道烤鴨,要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備料,更不用說為了這一口熟悉的味道,祁白在這之前已經不知道霍霍了多少只鳧鴨。
祁白話音落下,四個身穿白色木花衣的廚師,同時從推車上抽出長刀。
豹奚目光瞬間銳利,時刻注意這四人的動作。
四人卻毫無所覺,動作自然地將長刀揮向鳧鴨。
而駱束這時候,也終於明白了祁白這座位安排的用意。
單獨分開的座次,更方便廚師將切好的食材端到眾人面前,無需爭搶也無需過多等待。
駱束悄悄咽了咽口水,就見第一個端上桌的,不是肉食,而是一盤金黃的油皮。
小狼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跟坐在右手邊的小獅梔說上了話,烤鴨皮一上桌,小傢伙便趕緊提醒小夥伴:“這個最好吃,多吃這個皮。”
昭覺得十分有趣,小傢夥偷偷摸摸的樣子有趣,說的話也很有趣。
獸人們吃東西都愛吃肉,他還鮮少聽說有人喜歡吃皮的。
聞言,昭故意當著小狼耀的面,拿了一塊酥皮放入嘴中。
只這一口,直接讓昭眯起了眼睛。
香,這是昭的第一反應,下一刻,烤鴨皮便直接在嘴中開,等昭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塊烤鴨皮已經滑進了喉嚨。
小狼耀對小獅梔搖頭:“我們可不要這麼吃,這個得蘸糖才好吃呢。”
小獅梔聽沒聽懂不知道,昭卻一點兒沒客氣地按照小傢伙的提醒,在擺在桌子上的小碟子中找到了糖。
糖的甜味不僅沒有覆蓋油脂的香味,反而讓鳧鴨皮多了一絲清涼,原本吃上幾塊就會膩的烤鴨皮,此時昭覺得再吃上半盤也不礙事。
“嗯,”昭滿意點點頭,“不錯。”
別說,小傢伙還挺會吃,這鳧鴨的脆皮比他們用火烤出來的野獸皮好吃多了。
小狼耀有些著急,這個大人怎麼回事,他明明為了讓妹妹吃的,怎麼妹妹沒吃上,全讓這個人給吃了。
然而,當小傢伙抬起頭,看清帶笑看著他的昭,眼中的憤憤瞬間消散,帶著大紅花的小綠人,笑得比頭頂的花還燦爛:“叔叔,鴨肉蘸醬,和蔥絲瓜絲一起包在餅皮裡吃,也好吃呢。”
聽到幼崽脆脆的聲音,其他桌上的幾人也看了過來。
得了,祁白發現,不用自己演示,小崽子看到漂亮妹妹和叔叔,一股腦兒的什麼都說了,根本用不著老父親開口。
這樣也好,有了幼崽的童言童語,廳堂內才像是有了家宴的輕鬆與溫馨。
隨著廚師們熟練的刀工,一碟碟擺放整齊的鴨肉上桌,眾人很快便顧不上其他。
小獅梔終於吃上父親包好的烤鴨,眼中瞬間蹦出了星星:“好好吃,母父快吃,父親快吃,哥哥快吃,好好吃呀!”
肉片菜絲與甜麵醬完美融合,再加上最外面涼涼的餅皮,從來沒吃過這些的小獅梔,美得雙腿都晃蕩了起來。
“黑耀真好,”小獅梔抱著母父的胳膊,“咱們要一直在黑耀吃好吃的。”
昭對寂挑眉:看看你幼崽,這才幾口食物,連家都不想要了。
寂給兩個幼崽各遞過去一個肉卷,笑呵呵道:“想吃什麼都跟父親說,咱們總能吃得到。”
別看鳧鴨一隻個頭很大,可架不住獸人們的食量更大,四支鳧鴨很快便被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之後,又有葷素搭配的七道菜,每一道菜肴都配備了不同的碗碟,無論擺盤樣式還是味道,都挑不出一丁點兒毛病。
就在眾人以為這頓宴席已經足夠豐盛,最後一道點心,卻讓木迦的表情變了幾變。
“黑耀怎麼會有冰?”
沒錯,祁白最後為所有人準備的,是一道冰沙。
將煮沸的牛奶放入冰室中冷凍,打成冰沙,再撒上紅豆綠豆和水果丁……
炎炎夏日,任誰都無法拒絕這樣一碗冰沙。
早就被震驚過的駱束咬著勺子,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大神司您不知道黑耀有冰?他們這兒一年到頭都有冰,您去外面交易街上就能看到,到處都有賣冰的攤販。”
這......
如此炎熱的夏天,怎麼能存住冰......
昭和寂將手放在碗邊,感受著以往在夏日絕不可能出現的清涼。
哢噠,一直深信不疑的東西,好像突然出現了裂痕,黑耀展現在他們面前的,簡直與神跡無異。
正對面,木迦和豹奚對視一眼,腦中同時閃過一個名字,寒玉室。
木迦輕輕攪拌碗中的冰沙,心中是一陣驚駭。
歷代大神司才能動用的寒玉室,難道在黑耀也存在?
可駱束說這裡人人都能吃上冰,真要保存那麼多冰,得需要多大的寒玉室,這怎麼可能……
祁白不知道,小小一碗冰沙,竟在眾人心中掀起如此大的波瀾,畢竟黑耀哪裡有什麼“神賜”的密室,他們有的只是獸人們一鍁鍁挖出來的冰室。
因著沒有處理好地下水的排放,祁白在城主府挖的冰窖,第一年的出冰率並不算高。
但只要剩下了冰,就證明大方向沒有錯,至於出現的問題,及時改正就行了,而這其中的困難,比起在夏天吃到冰的滋味,便不值一提了。
幾乎沒有猶豫,黑耀獸人們立刻決心開挖更多的冰窖,這樣他們夏天才能吃到更多冰。
當然了,動輒十幾米的冰窖是龐大的工程,沒看城主府的冰室都蓋了一兩個月嗎,別忘了還要在冬天鑿冰存冰,普通人家根本挖不起。
不過沒關係,在黑耀,從來就沒有落在地下的商機,這不,城外的大河邊上就建起了專門存冰的冰廠。
雖然冰塊在黑耀,是大部分族人都能買得起的食物,可放眼整個大陸,依舊是十分珍貴的存在,用來作為招待客人的最後一道菜肴,再合適不過。
許多年之後,眾人依舊無法忘記他們在黑耀之城的第一頓宴席,這是他們第一次意識到,獸人的力量,或許遠比他們認知的更強大。
春園。
桌上擺放著豐盛的食物,只是看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木迦端起盛著清香酒液的陶杯,眼眸垂了垂:“我們在高山之上,被雲層遮蓋了視線,若不親自走一趟,怕是永遠不會相信這裡發生的一切。”
木惟大神司彌留之際,曾不止一次說起中央神殿的故步自封,豹奚知道,木迦這一番話,不僅在感慨黑耀,更是念起了木惟大神司......
說來說去,還是這幾天見到的事情太多,才讓木迦多想。
自從木迦成了大神司,豹奚已經很少見到木迦如此感傷,他心臟抽了抽,不知道自己帶木迦到黑耀,究竟是對是錯。
豹奚伸出手,正想寬慰伴侶幾句,門口突然傳來侍從的聲音。
“大神司大人,昭大巫派人來,問您去不去聽風樓。”
“告訴大巫,我這就過去。”
說著俐落站起身,再望去,木迦的臉上哪裡還有一絲愁容。
一旁的木漣無比熟練,眨眼間便為木迦換好了外出的衣服,竟是片刻不等,現在就要出門的樣子。
一隻腳邁出門檻,木迦頓了頓,像是才恍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幼崽。
他回過身,到桌邊拿勺子給豹承又盛了一碗湯:“好好吃飯。”
緊接著看了豹奚一眼,示意他長點心,豹承吃完了再給添上一些。
說完,再沒遲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悲傷不會消失,它只會從一個人的臉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
豹承看著老父親從未有過的,集錯愕落寞無助為一體的表情,高興地多扒了好幾口飯。
只是扒著扒著,豹承的眉毛就耷拉了下來。
母父走了,今天又是父親帶他。
嗚嗚,他的屁股還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