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迦的聲音略带迟疑:“豹奚司侍?”
豹奚身形略微頓了頓, 從陰影中走出:“無意間走到這裡,希望沒有驚擾到您。”
木迦道:“不過是隨便坐坐,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豹奚司侍不必介懷。”說完,木迦對豹奚微一點頭,將目光重新轉了回去。
面前亞獸人的神情依舊如白天一樣冷冷清清,似乎剛剛看到的只是錯覺。
可不知為什麼,豹奚卻突然想起了那天, 木迦面對星蝶獸人時的自若。
當時木迦所思所想,真的如他回答的那樣輕描淡寫嗎?
可這些話,豹奚卻不能唐突問出口。
說到底,在這次會議之前, 他與這位大神司身邊的神使, 也不過只有一面之緣。
豹奚壓下這無法得知答案的問題, 順著木迦的視線,向山下望去。
山腳下一片鬱鬱蔥蔥,偶爾有草木微微晃動,不知是被風吹動,還是有野獸經過。
在豹奚眼中,這就是獸人大陸最為普通的場景, 可木迦卻看得有些出神, 就像那裡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地方一般。
兩人一站一坐,默契地沒有打破庭院中的靜謐,像是互不干擾的遊園人,又像是默默陪伴的同行者。
不知是不是因為此時的氣氛, 豹奚竟也覺得山腳的夜色變得有些不同。
或許......不同的不是景色,而是景中的獸人, 是那一雙刻入腦海的雙眸......
可惜,不遠處的呼喚聲,卻打破了這份寧靜。
“奚!奚一起喝酒啊......嗝......人呢?”
木迦側了側耳朵,提醒道:“豹奚司侍,似乎有人在喊你。”
豹奚將視線從木迦的側臉移開。
他剛剛便是從三城使者的宴會上悄悄離席,他跟那群自以為是的獸人沒什麼可聊的,只是沒想到弋神使會發現他離開,還找了過來。
豹奚本可以直接回絕弋神使的邀約,可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豹奚卻皺了皺眉。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不希望有任何人靠近,不希望有任何人見到此時的木迦。
豹奚後退一步:“那我就先離開了。”
“豹奚!”見到豹奚迎面走來,弋神使有些高興地招呼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哎?那邊是不是還有人?你剛剛跟誰說話呢?”
豹奚伸手攔住弋神使:“你不是要喝酒嗎?”
本就醉醺醺的弋神使,聽到喝酒兩個字,立刻將其他事情拋到了腦後:“對對對,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兩人走遠,侍從木漣拿著一件薄披風從林中走出。
“神使,”木漣小聲道,“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您與大人還沒有說上幾句話......”
木迦抬手。
木漣立刻低頭噤聲。
“送往各城的骨牌準備得怎麼樣了?”
“下城的數量比我們預估的多出幾個,工匠們正在趕工,約莫還要兩三天才能完成。”
沒有得到回應,木漣悄悄抬頭,見木迦看著豹奚和弋神使離開的方向,他想了想道:“眾位使者得了骨牌,就要立刻啟程,否則怕是會耽誤各城參加祈神大朝會。”
聖城的祈神大朝會雖然在兩年後的冬天舉行,可獸人大陸上的城池之間相隔很遠,一來一回再加上各城池準備物資的時間,即便從現在開始準備,時間也並算不上充裕。
這正是木漣的言下之意,這一次三城使者離開之後,他們再一次回城覆命,至少要到一年之後。
木迦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半晌,他戴上披風兜帽。
“走吧。”
祈神大朝會的通知事宜已經落定,接下來的籌備工作,就不是上城獸人可以參與的了。
不過三城使者好不容易才來獸神之城一次,不論是他們自己又或是獸神之城負責接引的神使,都沒有放過這次機會。
接下來的幾天,各種宴會層出不窮,食物美酒奴隸......整個第三層都沉浸在一片享樂之中。
或是為了挽回第一天在會議上的出糗,所有人中數豺詹舉辦的宴會最多,不過這一回他倒是老實了許多,沒有再想著在星蝶獸人身上下文章。
其他各殿神使,也都或是舉辦或是參加了宴會。
只有木迦,自從正式會議結束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豹奚放下正在擦拭的骨刀,看著向他居所走來的兩人。
弋神使還未進屋,大嗓門便已經傳了進來:“看吧,我就說豹奚不愛出門,一定在房間裡。”
撞神使暗自啐了一口,顯然並不覺得豹奚在家是一件好事。
弋神使招呼道:“走走走,神殿侍從剛剛在外面傳信,讓我們趕緊到花廳去。”
豹奚將骨刀收回刀鞘,對弋神使點了點頭,自始至終就如沒有看到他身後的撞神使一樣。
撞眯了眯眼睛,看著豹奚的背影,臉色更加陰沉。
第三層,議事花廳。
豺詹慢悠悠走進庭院,得意洋洋地準備接受使者們的簇擁,在他看來,有了這幾天的宴席,眾人一定會以他為首。
然而豺詹的笑容卻越來越掛不住。
因為所有人見到他都只是略微一點頭,然後便腳步匆忙地向內走去。
不知從何時起,不常出現一出場便只與眾人討論正事的木迦,在三城獸人心中已經擁有了權威的形象,看到豺詹磨蹭的樣子,甚至還有人好心催促道:“聽說迦神使大人已經到了,詹神使您還是快些吧!”
豺詹皮笑肉不笑:“旦神使不用著急,我不到場,院內也不能......”
“開始”兩字還沒有說完,前方便有侍從大聲喊道:“密城的使者,請先一步上前。”
名叫旦的神使也不管豺詹說的是“不能”什麼了,連忙舉手:“我!我在!我是密城的使者。”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前跑去。
豺詹面目猙獰地咬著牙,這一次會議的負責人明明是他和木迦兩個,可這個木迦,仗著大神司的看重,這樣不將他放在眼裡,他還沒到竟然就開始分發骨牌。
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最前方的木迦微微抬眼。
豺詹氣得差點跳腳:挑釁,他絕對是在挑釁自己。
當然,如果豺詹知道,木迦根本就沒有注意他,而是看向他身後的高大角獸人,或許會比現在還要氣憤。
弋神使朝豹奚身後看了看,疑惑道:“撞呢?剛剛不是跟在我們身後嗎?”
豹奚道:“他在進院之前離開了。”
弋神使愣了一下,隨後才撓了撓頭說道:“是嗎?我竟沒有注意到。”
此時,已經有幾人領了骨牌向後走來,豹奚道:“到我們了。”
“哦哦,”弋神使連忙道,“那我們先過去,要是撞趕不上,我們就先幫他將信物歸攏出來。”
豹奚不置可否,徑直朝著擺放骨牌的位置走去。
就在這時,豹奚的耳尖突然動了動。
下一刻,豹奚和弋神使的神情同時一變。
轟隆!撲通!
隨著如傾盆大雨潑灑的水花,庭院內瞬間一片混亂。
“啊!”“啊!”“啊!”
“保護神使!”“保護神使!”
木迦靠在豹奚懷中,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木漣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神使,神使您沒受傷吧?”
豹奚手臂护在木迦身前,冷聲道:“山上有人。”
木漣驚恐抬頭,只見庭院中間的瀑布之上,原本固定在那裡的巨石,果然少了一塊。
那些石頭雖然不是原本的山體,而是從外運來專門用來裝點瀑布的物什,可幾十年來它們從沒有鬆動過。
除非,有人將它推了下來。
木漣看著剛好缺失在豹奚和木迦之間的巨石,如果不是豹奚上前......
木漣猛地打了一個哆嗦。
有人要刺殺神使!
“查。”木迦氣息還有些亂,“任何無故靠近議事花廳的,全部嚴查一遍。”
“還有那些,”豹奚冰灰色眼瞳中閃過一絲殺意,“本該到場,卻沒有出現的。”
木漣看向木迦,見他點頭才立刻應道:“是!”
木迦的鎮定只維持到木漣離開,他閉了閉眼睛,努力平復這突如其來變故帶來的慌亂。
直到這時,他才驚覺,自己竟一直被護在一道結實的胸膛前。
木迦有些慌亂地從豹奚懷中掙開。
他的動作帶起了如墨長髮,豹奚看到了他白皙的脖頸,以及脖頸之上,驟然變紅的耳垂。
豹奚連忙別開臉:“事發突然,還請神使大人不要責怪。”
“不,”木迦有些不自然地低頭,“是我應該多謝豹奚......你受傷了!”
木迦抓住豹奚的左臂,手臂上的麻衣破損嚴重,其上的皮膚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感受到觸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顫抖,豹奚有些嫌棄地皺眉,這傷太難看,嚇到了面前的亞獸人。
他將手向後收了收:“不礙事,只是一點小傷......”
木迦的手卻執拗地握著。
所有人看著落入水中的巨石,都認為這石頭是從兩人的中間落下,可站在瀑布下的木迦,卻看清了豹奚那時伸出的手臂。
他......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改變了巨石的方向。
木迦低著頭,在豹奚看不見的地方,將心中複雜的情緒壓下,再抬頭時,他直直望著豹奚的雙眼:“豹奚司侍因為我才受了傷,請不要拒絕,讓我為你治療。”
兩人對視片刻,豹奚率先移開視線。
“有勞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