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行商經過大椿底下時,卻被掉落的樹枝砸了頭。
這座城鎮其實確實有過幾次地動的,只是都被阻攔了。
在那幽深的地底,地動將起時,都被一條又一條地裡的根須纏繞,被崩斷,再裹緊,再纏繞,如此往複,斷掉了許多根須,才勉強度過了地動的時辰,讓這一方土地得享安寧。
有修士路過,能看見那大樹身上的功德金光,但卻不知它為何會有功德,隻遙遙一拜,便就此離去。
隨著天長日久,這棵樹長到足有半山高時,它所在的地勢越來越高,山下漸漸生海,人們也開始往低處遷居。
離大椿遠了,要爬山也困難,人們漸漸不再記得要帶著自己的新生兒去大樹下走一圈的傳統。
見著那樹時,也隻覺得那樹長得可真高。
但是大椿依然在默默地注視他們,如同看著自己的孩子。
海嘯發生了。
不同於地動,這是只能活動根須的大椿也阻止不了的災禍。
‘不要,不要,不要這樣對待他們!’
大椿第一次發出了叫喊,瘋了一般地抖動著枝葉,可是凡人不解其意,海嘯也不會因此停留,那巨浪仍然朝岸上席卷而來,如同鐵鍬當空挖去了一塊土壤般輕巧……那原本繁榮的城鎮消失了。
這是大椿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死別。
樹木哭泣時,會發出什麽聲音呢?
那是風吹過時,發出了一整座森林搖曳沙響的聲音。
大椿孤獨地矗立在山峰之上,它在觀海。
看著每天日升月落,海漲海落,遊船經過,卻再無人往這山中來。
大椿哭泣著,已忘了歲月。
直到有一日,一人十分無奈地來到樹冠下,敲著這大椿的樹乾。
“小仙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請問到底是哪裡惹了你這位樹祖宗,要這樣日日哭泣呀?你這樣有功德的樹一直哭,要是傳到天庭,上邊的還以為我這新上任的土地怎麽你了呢。”
大椿停下了哭泣,猶疑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土地公?
大椿雖然沒有什麽神妙奧法,但隨著日漸長大,便漸漸懂得了許多事,偶爾也能偷聽到天上泄出的隻字片語。
‘我,我只是想我的家人,他們都在一次海嘯中死了。’大椿說道。
“……啊?樹都死了?”土地公疑惑道。
‘他們是人。’
聽了這話,土地公抬手撓了撓頭,像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這大椿居然把人當做自己的家人?
這……腦子不大好使吧?可是樹長腦子了麽?
“咳,那,那我當你的家人成不?我是神仙,很難死的。”土地公拍拍樹乾。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土地公在山下巡遊了一圈,又回到樹下睡了個懶覺時,才聽到那大椿小心翼翼地回答。
‘謝謝你。’
“謝什麽,”土地公一擺手,態度十分瀟灑,“我也是孤身一個,正好有你作伴呢。你叫什麽?”
大椿搖曳著樹枝,它沒有名字。
“嗯……既然你是大椿,那就取名春秋如何?”
土地公坐起身,掐指一算,還真覺得這隨口起的名字,合了這大椿的命數。
此後每當土地公在這附近巡遊時,總能在地下發現大椿的根須,還有上邊斷掉的截面。
得知根須為何而斷後,土地公歎氣。
“等過年我上天去給你找點仙露來,你也是傻,這種事也做,不知道要是斷得太多,你就真的長不大了麽?”
春秋的根須輕輕纏在土地公的指尖,上下搖擺著,這就是道謝了。
“嘖,謝什麽,咱們是一夥的!”
一個土地,一棵樹,便是共生。
之後土地公果然在天上帶了仙露回來,給春秋的根須處到處點了點,那破損的根須很快就長好了。
而春秋則與土地公說著那些“家人”的故事。
“嗯,凡人啊……他們是有輪回的,不一定會投胎成人,但也許會變成一隻飛鳥,一隻螞蟻,一株草木,說不定早就在你身邊經過,你不知道呢。”
土地公笑了,這就是緣分。
若他們記掛著你,自然會回來見你,不管是什麽姿態,什麽模樣。
片刻後,許久不哭的春秋,又開始搖動枝葉,沙沙哭泣起來。
“哎呀,這怎麽又哭了?高興哭了?別,不管什麽,都別哭好嗎?笑就行了,這世上唯有笑才解憂啊。”
土地公抬手想要抱抱這棵樹,但這樹委實太大,他最多抱抱春秋的嫩枝。
“對了,你能不能化成人形啊?不能的話是不是要修煉?一般草木都能化形,你這麽大,化形之後不知是什麽樣子。”
然而春秋卻對化形不感興趣,樹木生於土壤,頭頂藍天,只靠光與水就能長存,有什麽不好?
山下的海洋消失了,又生出了新的陸地。
土地公開始繁忙起來,有一日對春秋說道。
“有一隊凡人要到這邊居住啦。”
這事春秋也是知道的,它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動。
裝載著重物的馬車,青年,孩童,老人,那是一支龐大的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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