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裴年禎又算不上真正的仇人。
若他真是罪無可赦,何岐倒也不會猶豫了,一劍斬了祭在墓前,一了百了。
但裴年禎,裴年禎……
何岐在墓前跪了良久良久。
他想到幼時與這人的相識相處,多少年快樂的時光一晃而過,而現在不過是一樣的孤苦無依之人。
又想到了他的主人,是怎麽在當年的重重困苦中依舊護持著他的下屬和弟弟,還有在樓夜鋒以為自己將死之時,是他的主人不計前嫌包容了這個“忤逆”的影首。
還有……他被樓夜鋒強調與太子的淵源之時依舊信任他的主人,他那變了許多又似乎沒變的妹妹……
………
他想起主人說的一句話。
往事不可追,人要往前走。
他終於站了起來,手中出現一柄薄如蟬翼的柳葉短匕。
裴年禎沒有出聲,他看著那柄泛著銀光的匕首,忽然明悟:或許,這將是他真正的救贖。
“——當年何家之事,你有過錯,但罪不至死。”
“——何府上下因此事牽連而死的共十一人,裴年禎,你受我十一刀,以告父兄在天之靈。”
“——此刀飲血之後,你我之間,一筆勾銷。”
裴年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久聞何統領先前曾執掌影衛刑律,今日能領教一番何統領的手下功夫,是在下的榮幸。”
話音未落,只見灰色的人影兔起鶻落,指尖銀光飛速閃過——
鮮紅的血滴在墓前。
裴年禎劇痛之下一時失聲,他艱難地轉頭去看自己的左臂:衣袖斷裂,十一道細長的刀痕整整齊齊出現在左臂。
一瞬間完成。
裴年禎忍痛出聲:“……謝謝,果然神乎其技。”
何岐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的變化。
他從懷中抽出一條乾淨的白布和一瓶止血散,幫他將傷口敷上:
“……三日內不能見水,一月內不能用左臂使力。”
裴年禎看著他的動作,耳邊聽著他的話語,隻覺如臨新生。
他輕咳了一聲:
“你跑上這山快一天一夜了,我怎麽追都追不上你。我來時在山腳的村子裡買了幾塊面餅,你要是餓了的話先吃點兒再下山吧……”
何岐“嗯”了一聲,包扎完畢,扶了一下他:
“直接回府吃吧。你還能走嗎?”
“我傷得是手臂又不是腿……”
晚風微動,斜陽如水。
……………
【太平令】卷,完。
第4卷 感皇恩
第168章
1.鏤成新玉剛為字
何岐與裴年禎二人從京郊的山上下來時, 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裴年禎這日先是被認出身份心神震蕩,後又受了何岐那十一刀,吹了山風。他到底是常年體弱, 到城裡時便已覺支撐不住,發起高熱,昏昏欲倒。
王府裡沒有他的住處, 他便與何岐說先讓他回去自己的那間小院,歇息養病兩天。何岐不太放心,怕他半路就倒下,就乾脆把他一路送了回去。
這是何岐第一次踏足這間幽禁了他數年的方寸之地。院落不大, 一間正屋兩間廂房,堪堪能供他和二三忠心仆人落腳而已。
然而何岐皺了皺眉:“這附近的高樹盛木未免也太多了些, 如此這般遮光擋亮, 常年不見天日, 身體哪能好。你在這養傷,只怕越養越病。”
裴年禎搖頭道:
“當年不過是為了避人耳目才選的這種小巷子, 也難為"他"在京城裡找了這麽個地方了。習慣了也還好,至少清淨。”
何岐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先帝。不知是否因為受了自家主人的影響,原本裴年禎稱呼先帝還用個正常的稱呼, 現在也不願用了, 隻用一個“他”代替——倒是還不敢像主人那樣直接用“你爹”二字。
裴年禎揮退了迎上來的管事, 帶著何岐進了堂屋。
“我自歇息幾天便好。不過趁著你在這兒,我有個東西要給你,或者說……還給你。”
他在床後的櫃子裡翻了翻, 摸出來一個木色的小盒子。
何岐沒有伸手接過, 而是用劍鞘接了過來, 放在了桌子上。裴年禎見他動作,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這或許是影衛的習慣。
這木盒子只是款式最為常見的儲物盒,上面有幾許陳舊之色。不過木盒表面纖毫不染,似乎是裴年禎時常拂拭。何岐檢查了一遍,盒子沒有機關,便後退兩步,以暗器隔空打開了盒子。
裴年禎抿了抿嘴,終於忍不住了:“……至於如此?”
“沒什麽,習慣而已。”
盒子裡當然既沒有噴出什麽毒霧也沒有什麽蟲蛇,只有一方淡碧色的玉佩靜靜地躺在裡面,上面刻著一支君子蘭。
何岐怔住了。
這玉佩他當然眼熟,因為他有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塊玉佩同工同料,色澤質地相同,只不過他的那塊雕刻的是祥雲紋。
這兩塊玉佩……都是眼前這人送的。
不,那時應該叫“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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