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得知當年事情原委,不得不說……父兄為了救朝中同僚,不惜以命援護。卻沒想過萬一惹來雷霆之怒,家中女眷也難逃一死,又該如何呢?”
“……橫豎我和母親還有二哥的母親,兩個何府的妾室,也並不識得那沈大學士。她們直到被抄家死在流放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為什麽,死的不明不白。”
裴年鈺看著她,忽然心中產生一絲明悟:何琰君跟何岐雖同出何家,兄妹連心,到底是不一樣的。
何岐再怎麽是庶子,也是被當做國之棟梁去培養的,只不過與哥哥一文一武。而何琰君再怎麽是大家閨秀,也不過是“戶部何侍郎府上的女眷”——在何父這種決定全家命運的抉擇面前,何琰君根本就沒有上桌參與的資格,即使她的眼光並不比她的兩個哥哥差。
所以她看似隨遇而安,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並且告訴自己“世道如此,也沒辦法”,但其實她很清楚,很多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的。
何岐傷之於父兄的死,會有所恨,會想去覺得冤有頭,債有主。而何琰君雖亦會為家人傷心,但多少會有點“身在官場便要早有這般下場的心理準備”的微妙。
何琰君歎了口氣,忽然微微一禮“琰君失言,不該如此議論長輩,師父莫要見怪。”
裴年鈺拍了拍她的肩膀,隻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樓夜鋒見狀,連忙轉移了話題:
“那個沈學士……恐怕你父親也是白救了。”
何琰君的神色淡淡,並沒有多少意外之色:
“哦,怎麽說?”
樓夜鋒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難以言喻:
“當年三皇子使心腹上書,輪番勸說,終於使先帝打消了杖殺沈學士的念頭。然而沈學士在文人中聲名素重,辭官回鄉一年之後,他曾經的門生故吏和當地府衙的官員紛紛去拜訪求學,門庭若市。”
“先帝聽聞此事,不知怎地又勾起舊怒,便派了個內監千裡迢迢專程去他家宣讀聖旨。那聖旨上寫的當然不是什麽好話,傳旨內監當著他的一眾學子兒孫的面,把他大罵了一頓不忠不孝。沈學士已經杖朝之年,當場就……氣得嘔血而亡。”
“哈……”
何琰君以袖掩目,低低的笑聲中是十足的嘲諷。
“這朝廷……橫豎都是個笑話。”
她放下袖子,目光冷了下來。
“我去把點心鋪昨天的帳收拾一下,今兒是開不了張了,明天還是要開的——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嗎?”
待她離開後,裴年鈺剛想喝了口水壓壓驚,卻被樓夜鋒輕巧奪過,將水倒進了盆景裡。
“這茶已經涼透了。”說罷坐在了他的對面,為他重新斟了一杯溫茶。
裴年鈺忽道:
“老樓,這事……就別給何岐說了。我怕他把自己慪死。”
樓夜鋒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不過說起來,老何回來後主人可得治他個擅離職守之罪——這般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了,未免太隨意了。”
裴年鈺自然為他分辯:“情況特殊,情況特殊。影衛也是人,你總得允許人家有處理自己急事的空間。”
樓夜鋒沒再說話,心道等老何回來恐怕他自己也會去領罰的——先前主人隻說過其他影衛的所有懲罰都要經主人過目簽字才能執行,可沒說統領亦然。
裴年鈺沒有歇太久,回想了一下方才裴年禎透漏的信息,一把拉起樓夜鋒:
“走,陪我去一趟宮裡,我跟小晟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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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了宮中,彼時裴年晟正在勤政殿中會見朝臣,聽內侍來報裕王殿下求見,便直接將所有日程都推後了。
裴年鈺將他們大哥掉馬的事情跟他說了,另外匯報了一下今日早些時候發生在點心鋪前的江湖人襲擊事故,問他可否需要調查。
“若這些江湖人是衝著何琰君來的也倒罷了,我派幾個王府的影衛防著些就是了。我就怕萬一是障眼法,是有人想借裴年禎的身份……”
“哥哥說的不無道理,我讓人查一下吧。”
而後裴年鈺又將那個問題拋給了自家弟弟——“若你是他,當時面聖的時候,父親問你何家父兄是不是你的人,你會怎麽回答?”
裴年晟抱臂冷笑一聲:
“怎麽回答?當然是日他媽三個字了。”
他搖了搖頭:
“裴年禎他爹能這樣去問他,說明當時他爹已經和他距離翻臉不遠了。然而裴年禎錯得離譜,皇帝既是太子繼位的阻礙,也是最重要的支持。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處處防范他爹,那是核心政治資源,不是敵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太子真的和他爹鬧到了成了敵人的地步,那就該去用正兒八經的對敵之策去瓦解舊有朝堂勢力——就像我曾經做的那樣,然後伺機而動。”
“但是他全無準備。”
“他既沒有做到獲得父親的全盤支持、佔據先天有利條件,又沒有真正的用武力奪取權力的決心。行事少決斷,缺乏政治手腕,自然更加難以收服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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