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軼毫無顧忌地抬眼,回視著對方。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嘴角彎了一下,似乎是對面的這個人讓他不受控制地想笑,但最終神情還是歸於平靜。
接著,又眉頭一皺,將身旁欲上前一步的謝長亭一把拉住。
而與此同時,見對方許久沒有回應,趙識君強行按捺住心底的恐懼。他手腳並用,向見微真人所在之處爬了兩步,泣不成聲道:“父……親,師、師父,我已知錯……我斷不該,妒忌同門……更不應……對聞竹動手……那日是、是我,是我攛掇他獵殺無辜妖物,是我眼見他行轉丹之術而未阻止,是我將機緣出世一事告知於他,致他莽撞入境、為心魔所噬……”
見微真人目光頓了一頓,終於將視線從時軼身上挪開。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匍匐在地的趙識君。
見微真人愈是一言不發,趙識君心中的恐懼便愈增一分。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麽話都說出來了:“師、師父,是我……是我那日,推長亭替我擋劍……是我早有籌謀,陷害師弟……”
見微真人靜靜地看著他。
“你已魔脈噬心。”許久,他終於開口,話音不悲不喜,無哀無愁。
趙識君渾身一抖。
許久,他口中發出一聲似哀嚎又似苦笑的混濁聲響,手腳力氣全無,癱軟在地。
一道無形靈力蕩來,瞬間將他縛住。見微真人眼神一動,趙識君便飛身撞向地宮石壁,又猛地墜在地上。
他垂下頭,嘔出一口暗紅的血來。
“你既已知錯,”見微真人依舊負手而立,“便早該清楚,上善門中容不下這等行徑。”
此時此刻,玉劍仍被他持在手中,然而玉劍劍影早已拔地而起。八道劍影似有似無,列作一圈,每道劍的劍尖都瞄向了趙識君。
趙識君絕望合眼,終於知道自己死到臨頭。
他又怎知見微真人今日忽然出關,門中上下,近日卻是半點動靜也沒有。否則他又怎敢在他父親,這位修真界第一大乘境者面前開啟地宮之陣。
果不其然,隻一眼,真人便看透他此刻狀況——魔脈噬心,回天乏術。
可他又豈是到了如今,才走到這般萬劫不複的地步?
“十年……”趙識君合著眼,喃喃道,“十年前,我便發覺……修為止步不前……”
“我幼時,門中試煉,回回拔得頭籌……到了少年,修為卻無論如何,不得半分精進……”
“那時……你只見長亭師弟,我與趙聞竹雖掛名在你座下,一年半載,卻連你的面都見不上,我又怎敢告知於你……此事……”
玉劍劍影光華流轉,筆直地懸在趙識君頭頂。
寒意入骨。趙識君猛地喘了口氣,哆嗦著繼續道:“我翻查古籍,書中竟道我心中道心不純,有染魔念……可我一心向道,心中又怎會平白無故誕出魔念?!可現實便是如此……”
“我那時早知……我這一生,都再飛升不得……”
“我的修為,便到此為止了……除非,除非我任其入魔,方可有……有一線生機……”
玉劍劍影停在半空。
見微真人神情未變,一言不發。
一旁卻傳來“嗤”的一聲。
趙識君下意識地抬起眼來,卻見一旁的時軼笑容滿面地望向自己:“平白無故?趙識君,你可真能替自己洗刷——你低頭看看自己,你渾身上下,哪裡寫著你的一心向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這話的人恐怕不知道,天下還有你這等連死了都嘴硬的玩意。”
“你!你……”
“我?我如何?”時軼對那八道劍影視若無睹,語氣中沒有半分懼意,“你心中若真是澄澈一片,魔念又自何而起?難不成你還是——天生魔脈?”
趙識君被他刺了兩句,一時間連渾身的傷痛都忘得一乾二淨。他瞪大雙眼,掙扎著便要起身,可嘴裡又吐出一口暗血來。
與此同時,一旁始終安靜的見微真人,衣角忽然間一動。
他向前跨了半步。
一瞬間,針鋒相對的兩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
“趙識君。”
見微真人再開口,語氣平靜,似心中已有定論。
謝長亭一半身體被時軼製住,眼帶著幾分迫切,抬頭朝見微真人方向望去。
從方才起,他便始終未曾出聲,只是聽師兄向師父痛哭流涕地傾吐殺業厚重。明明每一個字都與他有關,可聽上去卻又那麽遙遠,就好似僅是前世之事,與今生皆已塵緣了斷。
而他師父聽完,居然反應也同他一模一樣,連半分喜怒都不形於色。
真人曾向他言,若要心與天合,則必要剝離心中全部凡世俗情。父母兄弟,親朋舊友,皆是身外之情,不因有愛,不因有恨,方可令心中澄澈。
至於他自己,更是從來如此。
即便此刻,他面上沒有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怒意。但懸在頂上的玉劍劍影隨之一動,早已殺意盎然。
見微真人似乎並不想令此事公諸天下,但也的的確確如謝長亭所料,沒有半分包庇之意。
——他是想立下殺手,將自己親徒、親子,斬殺當場!
謝長亭愕然。
可若是如此,自己所作所為,便全無意義了。
他立刻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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