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軼竟然還有心情笑:“是麽?看來我是時運不濟了。”
“雷劫已震碎你全部心脈。此時你連靈氣都再難運轉。”謝長亭竭力讓語氣保持平靜,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最細密尖銳的針,刺痛得他戰栗難安,他垂下頭,“那日你險些……殺了我時,我便是這等境況。”
時軼不以為意:“可你眼下不也好端端地活著麽?”
“你……”謝長亭被他氣得近乎無話可說。時軼天性中最為固執的那一面終於再度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他面前。縱然九重雷劫加身,他卻連退讓一步都不肯。
他不明白。
沉默良久,謝長亭低聲道:“對不起。”
時軼:“嗯?”
“你生氣了,我……”
謝長亭似乎正在經歷這一生中最為漫長而痛苦的某一時刻。他不善交際,不善言辭,同門皆言他鐵石心腸,誤解他,畏懼他。可哪怕是師兄將他用力前推、替自己擋劍的那一刹那,他似乎都從未感到與此時此刻相稱的傷心難過。
時軼若有所思:“你才知道我生氣了?”
“我不該,”謝長亭咬著嘴唇,強烈的痛楚令他勉強保持神智,“我應當聽——”
話卻隻說了半截,便被時軼一手捂住了嘴。
“你這是要將你師父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麽?”時軼失笑,“都是些新仇舊怨,與你無關。即便你今日不來此地,這一天也總將到來——時間不多,你且聽我說。”
“我方才忽然想起,有一樣東西還未還給你。”
製住謝長亭的手落了下去。時軼從懷中翻出一枚冰涼的物事,遞給對方。
玉令剔透,一面刻著名姓,一面刻著宗門。
可翻找時,卻連帶出了另一樣東西。
符紙輕飄飄地從懷中落下。時軼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抓住。
但謝長亭一眼便看出上面繪的是什麽東西。他失聲道:“引天劫,你瘋了?!”
——符紙上歪歪扭扭,赫然寫著“天劫引”三字。
八重雷劫過後,時軼似乎也終於意識到:他再也沒有氣力,來擋住這第九重雷劫了。
索性不做不休,竟以從前仙門法典用以祭祀的引雷之術,要將這最後一重雷劫,徹底引到自己身上!
以血肉之軀忤逆浩蕩天意,結局唯有——一死。
時軼默了默,卻說:“謝長亭。”
“……”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背後這些紋路是如何而來的麽?”
謝長亭下意識道:“什麽?”
時軼卻眨了眨眼。
他站起身來,頗為神秘道:“下次再見時,你便知道了。”
風從地宮中破開的缺口向內吹來,吹得他衣角獵獵而起。時軼仍是一身紅衣,就如同謝長亭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般,肆意張揚。說來奇怪,自己與對方相識不過兩月有余,回憶鋪天蓋地襲來的這一瞬,卻好似有一生那麽漫長。
謝長亭狠狠咬牙,口不擇言:“時軼,你站住!你怎可如此,如此自私——”
時軼驀地停住腳步。
他忽然間轉身,快步朝謝長亭走來,一把製住他下頜,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
“你說對了,”時軼一字一頓道,“我與你不同,自私無比。不如你大道無心,大愛無情。”
“我真不喜歡你總看天下人的模樣。我想你從今往後,永遠只看我一人。”
……
狂風暴雨間,蕭如珩終於趕到早已四崩五裂的地宮入口。
入口的四周是一片荒蕪之地。又或者說,地宮周圍十裡,皆被這天道降下的九重雷劫夷為平地。
九重雷劫已過。蕭如珩長劍一揮,令埋住地宮入口的碎石自行滾動起來。很快他便從石塊中發現了破碎的衣角,接著是一隻手。
他立刻松了口氣:若是當真為雷劫所傷,肉身立時便會灰飛煙滅,不說全屍,就連半片衣布都難留下。
這隻手的五指修長有力,此時正緊緊抓著一條緞帶似的東西。蕭如珩很快便將對方從碎石中救了出來,這才發現為何對方僅僅是被石塊所埋,卻動彈不得——謝長亭雙手被一條泛著冷光的銀白緞帶緊緊束在身後,姿勢僵硬。
見有人來了,他卻動也未動,只是沉默地、出了神似的注視著前方,好似神魂已遊離天外,與世隔絕。
蕭如珩的目光從緞帶上挪開。他先是看到了對方垂在頭後的一雙耳朵和身下長長的狐尾,心中狠狠一驚,接著,又注意到對方唇角雖有血跡,但渾身上下,竟然找不出有半點傷處。
這可是九重雷劫。
九重雷劫落下,卻仍舊安然無虞,顯然與“運氣”沒有半分乾系。
蕭如珩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氣,可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謝……謝長亭。”他從背後伸手,要將對方從碎石中拖了出來,“你可還好?可有哪處受傷?現在隨我回仙盟中,馮宗主正在——”
“放開我。”
謝長亭音聲極輕,似是隨時都會隨風散去。
蕭如珩一愣:“你……”
他望向謝長亭看去的地方。傾塌的地宮內空無一人,僅剩一個深陷入地底的巨洞,似乎是雷劫所造。
蕭如珩一代宗主,少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刻。他一咬牙,抓住對方身上緞帶,將謝長亭徹底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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