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晚,新人對坐燭台之時,聞人鏡望著披著紅蓋頭的妻子,神識中忽然一陣清明。
他記起了自己是誰,又為何會在此處。
他不是什麽尋常人家的小郎,他是如今修真界中第一人,正困於情劫之中。
而他新婚的妻子正含羞帶怯地坐在他面前。
那夜她等了許久,都未等來那隻掀蓋頭的手。直到睡著又驚醒、蓋頭滑落在地,她才終於看見,原來對面已是空空如也。
聞人鏡丟下已有身孕的新婚妻子,一走了之。他情劫已破,道心不移,修為跨入渡劫,高坐仙盟盟主之位,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後來他向他那剛過門的妻子送去一封書信,附上凡間家財萬貫,信中向她如實道明事情原委,說此乃天意,自己也無能為力。
許久後,她傷心欲絕,回信一封:天意固涼薄,人情為何亦無冷暖之分?
聞人鏡收信後,回道:天地本無心。人若無心,便與天地心合。
“好一個人若無心。”說到這裡,時軼臉上譏諷之色已全然難掩。
他轉身向祠堂中走去。謝長亭跟在他身後,聽他繼續道:“不過如今十六年已過,我母親已另嫁他人,有了一對兒女——你也不要再向她提起當年舊事,恐怕連她自己都早早忘了。”
說完這句之後,時軼便跨入祠堂正門,沒有再開口。
過了許久,謝長亭才隱隱約約聽出了一點他的言外之意:母親如今另嫁他人,父親又向來大義無心。
——到頭來,被留下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跟著對方跨入祠堂,這才發現這裡是一處神祠。
如今人間動蕩,家家戶戶都供奉著神仙,祈求他們能庇佑自己。一家人直接搬進祠堂裡來住也絲毫不奇怪。
只是……
謝長亭抬起眼來,看向神台上的神像。
其上雕刻著一位鶴發童顏、氣度非凡的老者,一手持劍,眉目悲憫。
——正是他當年在無名境幻境中見過的“宗主”!
謝長亭心下驚訝,面上卻沒有任何表示。
當時他完全沒有想到對面便是玄鑒真人。畢竟修真界中,但凡是一副垂垂老矣之態的人,都會被默認是將死之人。
而修為踏入大乘以上者,都可輕松葆以青春,除非是對方有意而為之,偏要以蒼老面目示人。
他凝視著神像上的玄鑒真人。許久,開口道:“你母親她……當真已忘了嗎?”
“不然呢?”時軼反問。
他目光順著謝長亭的,落在神像上,頓時面露嫌惡之情:“你以為她在家中立他神像,是對當年念念不忘?”
謝長亭想,不然呢?
“你想錯了。”時軼道,“若是她尚對他存愛存恨,又怎會允許他還能出現在自己面前。”
謝長亭半知半解地應了一聲。他目光從神像上移開,又順著神像持劍的手向下,忽然發覺,這隻手上正有水朝下滴著。
再順著水滴往下看去……謝長亭整個人呆立在了原地。
這一回,任憑他如何努力,也無法再控制住面上神情。
時軼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或許是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如此之大的神情變化,他不解地看向正有水滴不斷落在其上的青綠色長劍:“這個怎麽了?”
“我母親年少時,家中曾為軍中權貴鑄劍,後來成婚,她便沒有再鑄過了。”他解釋道,“這是她鑄的最後一把,名字……好像是叫什麽‘若水’吧?”
“鑄時不太成功,劍中有幾道裂痕。我說我得了空後便替她重鑄,她總不情願,非說什麽‘滴滴水’就好了,便將此劍放在這晦氣神像下,日複一日……你怎麽了?”
謝長亭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他著魔一般,緩緩在青綠色的長劍面前跪了下來。
這一刻,他的心情,就好似有什麽寶物失而復得。
謝長亭顫抖著指尖,想碰碰它的劍身。
自己已經有多久沒見過它了?
從它斷成兩截……似乎已過去了太久太久。
本命劍與主人向來心意相通。
想必它當初也是痛極,才會因此生生折作兩截。
可等湊得近了,謝長亭才看清,此時的若水劍身上的確如時軼所說,有數道裂痕。那些水滴正順著它們滲入劍身之中。
而後來,他第一次見若水時,上面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你在做什麽?”時軼站在一旁,全然無法理解他此時的舉動,“你小心點,這把劍傷人……”
他話音剛落,讖言一般,謝長亭忽然喉頭一疼。
動作僵住。謝長亭指尖停在離劍身幾寸遠的地方,不解摸上自己脖頸。
他垂下眼來,在自己手上看到了一片鮮紅。
謝長亭自然知道若水傷人的事。
可若水又怎會傷他呢?
而他甚至還沒有碰到它劍身分毫。
時軼見狀,眉頭一皺,一下便將謝長亭拉了起來:“你——我都說了,讓你不要碰它了!”
他說著,置氣一般,又一腳將若水從神像手下踹開了:“你這臭劍!滾開!”
“你別……”
謝長亭剛要阻止他,手上又忽然一疼。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衣衫被一道無形的劍意劃開,鮮血頃刻從傷處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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