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緊張幹什麽。”時軼便笑了笑,試圖緩和氣氛,“——吃不吃飯?”
謝長亭:“……?”
他八歲時踏入仙門,十歲起不沾五谷。
距上次聽見有人對他說“吃不吃飯”,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四年。
他懷疑地看向對方:“你……未辟谷?”
“辟了。”時軼道。
又言之鑿鑿道:“辟了便不能吃麽?”
片刻後,時軼將盛著幾個小碗的托盤放在他床頭,又替他點上一盞燈。
燈盞中分明沒有燈油,甚至連燭火都看不見,可透出來的光卻均勻地映在整個洞府中。
謝長亭也終於得以看清對方的打扮。
時軼仍穿著那一身招搖紅衣。興許是他生著一張少年人的臉,燭火躍動在他瞳中,此刻竟也顯得他神色溫和、純良無害。
似乎,不開口說話時,此人瞧上去也沒那麽不順眼。
可不知為何,與半月前相比,他的臉色似乎憔悴了些許。
是如馮文聖所說,耗費靈力為自己維持生魂不散,所以……?
時軼見謝長亭打量自己,目光一轉,和他對上。
“……”
謝長亭立刻佯裝無事,挪開目光,打量起四周來。
“此處是無名境靈虛洞,洞裡設著鎖魂的法陣。”時軼也未說什麽,只是解釋道,“那日我怕你魂魄散了,才將你安置在此處。”
鎖魂陣?
他原以為……此處暗無天日,當是他無名宗的囚牢。
謝長亭心中松動了一刹,不由得看向對方擺在桌前的餐盤。上面只是一些清粥小菜,連葷腥的影子都見不著。
望著這許久未見過的五谷吃食,他發了會怔,腹中竟然真的泛起了他修行多年來已經忘卻的饑餓感。
猶豫良久,謝長亭將目光投向擺在一旁的湯匙。
“拿的動麽?”見他半天沒動,時軼開口道。
說著,便作勢要來拿湯匙。
謝長亭連忙一把將湯匙抓過。
他緩了緩,舀起一杓清粥來。
時軼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大概是想守著他吃完。
謝長亭隻好頂著對方的視線,一點一點撥弄起那些吃食來。
吃了三兩口,便聽時軼在一旁道:“對了,你生辰幾何?”
謝長亭一頓,語氣已比先前緩和了些:“問這個做什麽。”
“不願說麽?”時軼自言自語似的說了起來,“不過也是。哎,八字這東西可不能同別人亂說——馮文聖那死老頭,上次欠了他一根孔雀翎,組了一學堂的弟子來給我下蠱,害得我打坐時一日裡摔下來七回。”
“……”
時軼話鋒一轉,又問:“那你父母是做什麽的?祖籍何處?”
打探也不知拐彎抹角。謝長亭剛要答話,卻聽他道:“外面都在傳你死了。出這麽大的事,不通傳他們一聲麽?”
他一下頓住。
石洞內一時間陷入了靜默。
許久,謝長亭舀了杓粥,神情不變,開口道:“我父親曾在朝中做官,母親是鹽商之女。祖籍……在臨安。”
他不知道自己忽然間要說起這個。
還是同這個將他一劍穿心的仇人講。
或許是因為從未有人過問他身世。十六年來,師父沒有,同門師兄弟亦沒有。世人總說修道者,一腳踏入仙門,便應該摒棄了那不清淨的凡塵俗根。
時軼的動作不易覺察地一頓。
他眯了眯眼,開口時,卻是故作驚訝:“原來你不是修真人家子弟。趙著那麽器重你,我當你是他什麽表侄親故呢——不過生在人間倒也好,修真界的事,他們也不會有所耳聞。”
停了停,忽然又說:“只是有些可惜。”
謝長亭下意識地:“可惜什麽?”
“提不了親。”
謝長亭差點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提……什麽?”
“提親啊。”時軼一本正經道,聽不出半點在胡說八道的意味,“人間嫁娶要先提親,我們修真界結道侶,自然也要讓父母過目。唉,我成天這麽打打殺殺的,亦無萬貫家財,想必令尊令堂也瞧不上我吧。”
謝長亭:“???”
時軼沉思片刻,又道:“不過,你師父他還在閉關是吧?俗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是我去向他——”
“啪”。
謝長亭手裡的湯匙落在了小碗中,重重咳嗽起來。
“祖宗!”時軼連忙來扶,怕他咳出個三長兩短來,“您慢些吃,我閉嘴了。”
這之後他便不再作妖,靜悄悄地出了石洞。待謝長亭東一戳西一挑,心不在焉地扒完一碗粥,又來收走托盤。
“你大傷初愈,切忌四處走動。”
時軼說著,一手合上那石門,便不知去了何處。
謝長亭隻將他的話作耳旁風。人剛一走,他立刻不裝睡了,輕手輕腳地爬起床來。
坐以待斃並非是他的作風。只是眼下他腿上無力,無法四處走動,唯有先摸索著四周的物事。
左右看了一圈,他伸出手,將床頭鬥櫃上的一面銅鏡拿了下來。
銅鏡下以五嶽、雲紋相托,鏡面鋥亮。翻到背面,則是一副人物畫,畫上是一位手提長劍、衣袂飄飄的修士,以及倒在他腳邊、滿身鮮血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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