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亭:“嗯?”
他認得這鏡子。
這鏡上降妖除魔的修士,正是他師父見微真人。
數年前,趙著還未被仙門百家奉為真人時,正是經此一戰、名聲大振。以至尋常百姓家家戶戶都掛著的驅邪銅鏡上,最得偏愛的便是“見微真人斬妖”這一款。
可尋常的宗門的洞府中,為何要擺著百姓家才用的東西?
更何況,無名宗似乎同見微真人積怨已深,沒有將仇家的招牌擺在自家的道理。
謝長亭不明所以,又將鏡子翻回正面,將它放歸了原處。
擺正鏡面時,他出於習慣地看了眼鏡中的自己。
原先是想看看自己現在落得了怎樣一副狼狽模樣,可目光剛一觸及,霎那間便心頭巨震。
——鏡中的他倒還是原先的樣貌,可披下來滿肩滿頭的,卻是一根根素如銀雪的白發!
謝長亭吃了一驚,下意識低頭去看,卻又發現自己的頭髮分明是原本的黑色。
這鏡中有古怪!
他幾乎瞬間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便想要將那鏡子扔出去。
可這銅鏡竟然像是黏在了他手上一般,將他五指緊緊粘住,無論如何也無法脫手。
緊接著,心口便是一陣劇痛。
某種怪異的、他曾在半夢半醒中受過的感覺再度襲來,像是鏡中生出了什麽無形的物事,正拚了命地要將他心口中的什麽東西拽出來。
該不會是……魂魄……
他眼前驟然一黑。
……
“……幾時會醒?”
“一會吧。”
“老五!你方才在做什麽?又想出千?”
“眼瞎吧你……”
謝長亭再度恢復意識時,隻覺得周圍吵鬧異常,仿佛自己正置身於鬧市之中。
他睜開眼來,卻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原先的床榻上。
而發出聲音的人正圍成一圈,坐在他方才吃過飯的木桌旁。桌上擺著一個棋盤,棋盤上堆著的卻並非棋子,而是一些銅製的馬錢。
桌旁圍著三個白須白發的老人,個個穿一身道袍,正熱火朝天地打馬。除此以外,一旁的石凳上還坐著一位灰衣老者,此時正擰著眉心,似乎對那三人極為不耐。
見他醒了,四人齊齊回過頭來。
謝長亭嚇了一跳。
這些人是何時進入洞中的,他居然一無所知。
“小友啊,你醒了。”那紫衣的老者笑眯眯道。
謝長亭謹慎地打量了四人一眼:“前輩是……?”
“嚇著了吧?”另一位黃衣老者撫須笑道,“先說好,我們可沒有趁你不注意偷溜進來啊。”
“我是老五,那紫衣服的是老三,黃衣服的是老二。”白衣老者一一介紹道,“還有那邊那位,臉色很臭的,那是我們宗主。”
宗主?
無名境內的宗主,自然是無名宗的宗主。
這莫非便是時軼的師父?
至於其他幾位,或許便是他口中的幾位師叔。
老二道:“不必驚慌,我們並無惡意,只是碰巧過來看看而已。”
“是啊,小友。平日裡我們都不往外跑的。時軼那臭小子,嘁,我們才不屑於看他一眼。”老三接話道,“今日你我相見,當屬一段緣分。”
謝長亭一聽到“緣”字,立時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老二把白胡子繞在食指上打了個卷,接著便幽幽歎氣道:“畢竟我們無名宗已經二十年沒有新弟子了。”
謝長亭:“……”
二十年?
可他分明記得時軼的那位“關門弟子”時九,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
老五也道:“小友啊,說到此事,你意下如何?我、我看你與我們實在有緣,不如……就入我們無名宗來吧?”
老三熱淚盈眶:“你能入我們宗門,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老二更是已經開始暢享:“若是我還能收弟子就好了。那時我見了你,必定要讓你拜入我門下。”
老五:“那肯定是拜入我門下!”
老三:“你倆吵什麽吵?明明是來我門下!”
老五冷笑一聲:“就憑你?四十七年才入元嬰,你面前這位小友,二十四歲就已化神了!你也好意思!”
老三:“你!”
三人吹胡子瞪眼,頓時間唇槍舌戰起來。靈虛洞內一片聒噪,活像農夫趕了一群鴨子過路。
謝長亭不由得頭疼起來。
……他好像知道時軼那個性子是跟誰學來的了。
“諸位前輩。”他開口道。
三人的話音戛然而止,轉頭,滿目期盼地看著他。
謝長亭無聲地歎了口氣。
“長亭謝過前輩們一片好意。”他道,“只是我已有師門了。”
那三人先是靜了一靜。
“這有什麽?”老五卻是不以為意道,“小友,難不成你還想回你原先的師門去麽?”
謝長亭愣了愣。
這一問,真真切切地將他問住了。
“是啊小友。”老三附和道,“我們無名宗鍾靈毓秀,不比你們上善門差,不信你看——”
他揚手一揮,石壁忽然四散崩裂,顯露出洞外的景象來。
謝長亭先前從未聽說過“無名境”,本以為它該是一處荒涼地。可放眼望去,竟是瓊台蘭閣,鳳闕銀橋。白玉石階上是暖風吹落的一樹銀花,飄飄彩雲托著光芒萬丈的滿輪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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