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亭並未言語。
方才那幾劍,他甚至沒有向其中灌注太多靈力,只是像往日弟子論劍時一樣,輕輕同對方過了幾個劍招。
而這一次,他再度抬手時,劍尖已隱隱泛起光芒。
趙聞竹並未注意到他劍尖。他再度向謝長亭抓來,這回招招朝向他面部,似乎是想要將他臉上面具揭下來。
可不知為何,明明他身體已不與先前同日而語,卻始終也抓不到那張近在眼前的面具——對方身形靈動,總能在自己抓到他前一瞬及時閃開。
他不記得趙識君身形有這麽敏捷過。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為何他此刻已順應心意、墮入魔障,卻還不是兄長對手?
為何?!
難道他這一生,就注定要被他趙識君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麽?!
趙聞竹心頭魔念頓起,手上一停。
接著,如雷似電般抓向謝長亭心口!
謝長亭堪堪舉劍格擋,聽趙聞竹厲聲道:“我聽聞謝長亭被那時軼一劍穿心而死,兄長,不如此刻你也來嘗嘗這一爪穿心的滋味,如何?!”
他眨了眨眼,似有不解。
片刻後,開口道:“聞竹。”
猝然被這麽叫了一聲,趙聞竹動作生生一止。
片刻後,冷笑出聲:“叫我作甚?此時又要同我套近乎了麽?以為這樣我便會放過你?”
“……無事。”謝長亭將劍橫在身前,“只是忽然想叫叫你。”
他並不擅長表露情感,當年被那一旨誅九族後,也很難再如尋常人一般,同他人敞開心扉、暢所欲言。
是因為如此麽?因為如此,平日裡弟子都說他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因為他從未說過“師弟,我修改本門規矩,是不想聽他們再在背後非議你”,便被趙聞竹記恨在心,以至於他帶人尋他屍首時,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可就算是說了,又是否真能以真心易真心?
亦或是換來的僅會有那一句——
“你為何要可憐我。”
趙聞竹聞言,臉色卻愈發扭曲起來:“你……當真令我作嘔。”
可一邊說,卻一邊又本能地覺得不對勁起來。
趙識君會同他這麽說話嗎?
趙識君何曾如此溫柔地向他這般言語過?
在自己將他所做的醜事在仙盟盟主前盡數抖落之後,還能絲毫不動怒,平心靜氣地叫他的名字?
可,除卻趙識君之外,面前的人又還能是誰?
趙聞竹心裡忽然泛起一個念頭。
一個絕不可能的答案。
他該不會是……
不、不可能。
絕無可能。
那人……已經死了。
趙聞竹搖搖頭,將這個剛剛冒出的念頭從腦海中掐滅。
他堅定心神,再度極快極狠地向面前人伸出爪去。
可這一次,那張白色面具始終在他面前晃來晃去,讓他無比想要將其揭下,讓他兄長那張醜惡的嘴臉暴露在世人面前——
趙聞竹動作一頓。
他忽然“咦”了一聲。
——方才無論如何也抓不住的面具,此刻居然不偏不倚地被他抓在了手中。
也許是這副被強化過的身體對痛覺的感知也變得遲鈍,過了數息,又或僅僅是一瞬,心口處才終於泛起一點異樣的冰涼。
趙聞竹神情一松。
方才的扭曲霎那消失。他臉上浮現出茫然的神情來。
趙聞竹的視線慢慢垂下去。
先是落在自己黑色的利爪上,又落在一只有著些微顫抖的手上。
順著那隻顫抖的手,看清手中握著的一柄佩劍;再順著劍身,看清已沒入自己胸口的劍尖。
趙聞竹張了張口。
某種極為熟悉的感覺瞬間浮上他的心頭。
這把劍……
這把劍是……
境主玄鑒真人不知為何,對這境中所有修士的法器都做了偽裝。
他也從未想過,自己能認出一把劍,竟是因為兩次被它穿胸而過。
四年前風雪夜的恐懼再度浮上心頭。熟悉的、撕扯著魂魄的劇痛瞬間便佔據了他全部的意識。
趙聞竹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
謝長亭垂著眼,順著他的動作,輕輕松開一點拿劍的手。
無極劍身上的藍光也隨著他五指松開,安靜地滅了下去。
“終究是晚了。”他望向跌跪在地的趙聞竹,似在自言自語,“若是你未犯下殺業,或許我還能同你說一句,再回頭也不遲。”
——方才趙聞竹心神大亂,被他裹挾靈力的一劍斬中,藍火瞬間便自他的心口鑽了進去。
謝長亭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吞噬他的生氣。
他的語氣很平靜,握著劍的手卻仍有細微的顫抖。
殺死一個人,又或者說,殺死與自己數年相伴的師弟的感覺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幾乎有些不真實。
可隨即,原本冷冰冰的劍身上忽然泛起一點暖意,纏上他指尖,似在安撫他情緒,令他心神終於寧靜了片刻。
謝長亭合了合眼。
“師弟。”他說,“我入師門的那一天,師父同我說,同門之間需互相愛護。那時我曾想過,我這一生可以容讓你無數次。”
“可我獨獨不能見你墮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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