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院膝下的養子,說起“謀反”這兩字來,渾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好似不過是一件雲淡風輕的小事。
“還是說……”
見皇帝不言語,時軼又再度開了口。
他朝前走近一步。
劍影跟著逼近半分。
皇帝的臉色愈發煞白。
“……你就是想找個借口而已呢?”
皇帝腿上一軟,險些便要徑直在這個少年面前跪下去。
那一瞬間,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怎麽會知道!!!
知院的養子不過十六七歲, 處死桑晚,那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
他怎麽——可能知道——
下一刻, 房中卻響起了驚愕的斥責聲:“時軼!”
知院像是終於回過神來,無比震驚地看向時軼。
“你……這是在做什麽?你這逆子——你是要翻了天了!!”他雖在怒喝, 但嗓音也帶著一絲明顯的顫抖, 指向兩人中間的那道劍影, “給我……把那東西收回去!快!”
時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紋絲不動。
那神情說不上是蔑視還是不屑。知院一口氣險些沒接上來。他早知道此子性情頑劣不馴, 但從未想過,對方膽敢在面見聖上時行如此逾越之事!
知院咬了咬牙,一把抽出了身旁侍衛的佩劍!
他高高舉劍,便要向時軼刺去——
當!
劍身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擋開了。
力道之大,令他身形頓時橫飛出去,撞在兩名侍衛身上,三人一同倒地。
好一會,知院才吃力地爬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這個“養子”的對手。又或者說,對方根本沒有把自己當作是這個家中的“養子”來看待。
“你……們……”
他不得不扭過頭去,尋求那些得道之人的幫助。
一回頭,卻見以葉霜為首的修真者早就齊刷刷地退開了。
想來也只有凡人不識仙術,才敢如此螳臂當車。劍影一出,在座的修仙者俱是心驚,本能一般紛紛後退。就連向來話多的明月山幾人都被嚇得不敢開口,心想哪怕是自家師父,劍意收放都不比對方自如。
好在時軼的興趣完全不在那幾人身上。擋開知院後,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眼前魂飛魄散的老皇帝身上。
半晌,他輕輕道:“我騙你的。”
皇帝木然道:“什……什麽?”
“但看你的反應,”時軼眯了眯眼,“我怎麽反而覺得是真的呢?”
撲通一聲。
凡人蒼老的雙腿終於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年過古稀的皇帝無力地跌坐在地。
時軼並未再看他,而是轉過身去,圍著他慢慢地走了一轉:“我早就聽說,凡間的皇帝想要殺人時,最愛尋個其他借口。照你們的禮數,‘謀反’一口鍋扣下來,最是無人敢多過問的。我不過猜了一句,你就嚇成這樣,看來這謀反的罪名,的確是你想要斬草除根的借口而已。”
“……”
此時此刻,饒是知院見多識廣,也不免露出驚愕神情。
陛下這是……何意?
身為宮中心腹,知院自然知曉當年桑氏謀反一案波及朝堂多遠:朝中最為忠心耿耿的丞相,竟然私下懷揣謀逆之心。自那之後,“桑”字在皇上面前便已成了一個禁忌。有人膽敢提起,必然引來一陣雷霆暴怒。
可如今,卻有人說——“謀反”是假,借刀殺人才是真?
見皇帝跌坐在地,似乎已沒有力氣再同自己多言,時軼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指尖卻是一動,眨眼間,殺意畢現——
“不、不要!”
有人踉蹌著從人群中衝了出來。
眾人齊齊轉過頭去。
揚靈站在所有人面前,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是誰給自己的勇氣,讓他就這麽大跨步地走了出來。兩條腿都抖得厲害,聲音更像是篩糠似的:“你、你別殺他……”
他害怕時軼。
害怕這個曾經險些令他失去仙君的人。
即便對方見過他後,並沒有向他動手的意圖。但那些譏諷的言語、喜怒無常的性子,總會將他帶回他生平最為恐懼的那一天。
那天,有人告訴他說,謝長亭死了。
時軼將目光轉向冒冒失失衝出來的揚靈。不知為何,這一回開口,他的態度比方才緩和了些:“為什麽?”
“仙君、仙君說……”揚靈嚇得止不住地磕巴。
時軼神情微變。
“你怕什麽?”他將手收了回去,“繼續說。”
殊不知他這麽一說,揚靈更害怕了:“他、他說過,不要殺……殺這些人。”
“仙君說……說過,自己不恨他們。”
“就算再恨,可若是、若是他們死了,這凡間必然會天、天下大亂。一個國家沒了主君,戰亂……戰亂四起,屆時必將有無辜者死傷。他……他從來不願意,見到這些事。”
四周靜悄悄的。揚靈怕得渾身發抖,不敢抬頭看面前被劍影模糊了的面容,腿上幾乎要站不住了。
過了不知多久。
那道橫在皇帝眼前的劍影,漸漸淡去了。
時軼收回了手。他的面上沒有任何神情,只是冷冷地注視著地上的人。
許久,他道:“走了。”
揚靈還沒回過神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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