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日大雨滂沱,一直帶著他朝南走的謝叔忽然改換了方向,直奔西境不見峰而去。一老一少進了仙盟,撞見那時還是盟主的蕭如珩。
蕭如珩眉頭緊皺,見了他們,口中勉強吐出兩個字來:“……活著。”
一旁的謝叔神情一怔,接著便號啕大哭起來。
他不明所以,嘴巴一張,也跟著嚎了起來。
不多時,一老一少便把一旁院落的門嚎開了。有人立在門口,神情怔忪,揚靈想也沒想,亦不顧他人在場,一下便撲到了那人懷中去。
熟悉的手輕輕撫上頭頂,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想,我又找到家了。
許久,揚靈小聲道:“今生恩情,本無以為報。我自然是與仙君同在,生、生死與共!”
說完之後,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刮了刮鼻頭。
仙君卻說:“他懼怕的便是這個。”
“啊?”揚靈一愣,“你說真人他,怕我?”
仙君點了點頭。
“他懼怕你,懼怕仙盟中的每一個人。”他道,“見微真人修為已臻渡劫,飛升在即。他自然不敢在此當口,對仙盟中無辜眾人妄下殺手,否則其百年修行將功虧一簣——犯下此等殺業,天道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他飛升。終有一日,他會如同這世間任何一個凡人一般孤獨死去。”
揚靈聽得似懂非懂。
仙君說著,卻又輕輕歎了口氣。
“如是說來,反倒是我利用了你們,替我擋下劫禍。”他道。
揚靈立刻說:“仙君,留在此地,是我們心甘情願!與你沒有半分乾系!”
仙君仍是搖頭。
他似乎有些出神。許久,開了口,語氣微微有些嚴厲:“倘若見微真人本尊當真攻來,不許留下。”
揚靈覺得仙君變了。
不僅僅是相貌上的變化。盡管他家仙君如今的確換了一張面孔,即便如此,他還是在再次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立刻認出了對方。
並非外貌,也非年歲,而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比如,他知道仙君從前為人溫和,不爭不搶,最關心的人是自己的師兄,最敬重的人是自己師父。
可奇怪的是,這十六年間,他再未從對方口中聽到一次“師兄”二字。
至於曾經至親至敬的師父,更是到了要以殺論之的地步。
直到現在,揚靈依舊鬧不明白,上善門的人頻頻來討伐,仙君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一路狂奔上山,揚靈最後在仙盟正門處撞見了蕭宗主。蕭如珩一臉苦大仇深,肩膀上沉沉地歇著一隻雪白的大鳥,後者正一口一口地啄著他頭頂這些年來愈發岌岌可危的秀發。
見揚靈奔來,蕭如珩有氣無力道:“又怎麽了?上善門又攻來了是麽?”
揚靈拚命點頭。
“罷了。”蕭如珩擺了擺手,對肩頭的白鶴道,“趕緊下來吧,祖宗。”
白鶴巋然不動。
“你不下來,我怎麽去叫謝長亭給你師父報仇呢?”
這招非常有效,白鶴立刻撲扇著翅膀,從蕭如珩肩膀上飄然而下,一下落到了揚靈懷中。
“報仇?”一旁的揚靈卻豎起耳朵,“仙君他要給誰報仇?”
他一直隱隱約約地知道,仙君他之所以忽然間對曾經敬重愛戴的師尊倒戈相向,是與某個人有關。
可這麽久以來,他從未再任何人口中聽說此人的名姓。
在上善門時,仙君便始終深居簡出。除卻同門師兄弟外,他也從未聽說過對方有什麽至交之友。
然而蕭如珩並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疲憊地擺了擺手,一面理著那頭被白鶴啄成了鳥窩的頭髮,一面一瘸一拐地朝仙盟中走去。
留下揚靈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手中傳來一陣滑溜溜的觸感。
他低頭一看,緊接著,差點將懷裡的東西扔出去——
白團團的大鳥不知何時,已全然沒有了蹤跡,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位紅衣飄飄、環佩叮當的少女,毫不客氣地一手搭在他肩上。
兩人目光一瞬對視。
少女眨了眨眼。
揚靈:“……”
揚靈:“啊!!!!!”
少女顯然也被他嚇了一跳:“你大驚小怪個什麽勁!沒見過妖族化形麽!”
“你你你……”揚靈雙眼瞪得溜圓,“有有有妖怪……”
“妖怪?”少女一下也來了氣,“有你說話這麽難聽的麽?信不信我叫我師父揍……”
她的話音驀地一頓。兩人皆是愣住。揚靈的嘴大張著,神情僵在了半空。
“……信不信長亭哥哥聽了,轉頭就來揍你。”少女最後道。
她的眼眶毫無征兆地紅了。揚靈愣愣地合上了嘴,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之言竟然惹哭了對方。二人之間彌漫著一陣怪異的沉默。許久,他訕訕開口:“你……你是誰?”
少女:“我叫時九。”
“哦,時、時九。”揚靈乾巴巴地說,“你怎麽突、突然變成人了,嚇了我一跳。”
“我本來便已修出人形!”時九道,“只是……只不過是出了些變故,這些年來一直被困在原形中。昨日長亭哥哥從古籍中覓得一法,不僅令我能夠保持人身,還擬出虛元來,置於我元神之中,這下我再也不用使著那副小孩子的軀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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