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密談此事,顯然是不想被其余人所知。如今仙盟之內,真正見過謝長亭妖形原身的,便只有蕭如珩一人。不知為何,正如時軼當年所說,他對妖族諸事分外了解,甚至給謝長亭帶來幾本早已失傳的妖族古籍。
這與他“除魔衛道、斬妖除邪”的形象十分不符。難不成他還到過早已陷落的青丘之國,又或是從某位妖族手中得來的這些古籍?
時九與他同為妖族,也受過囑托,自然不會泄露他身份。而揚靈一介凡人,知與不知,並未有什麽分別。
至於他舅舅謝誅寰,謝長亭曾思慮良久,最終仍然不決定告知他此事真相。
謝誅寰顯然是凡人所生,與妖族並沒有任何關聯。而他的胞姐,謝珠玉,卻是如假包換的妖族。
此事本就蹊蹺,就連謝長亭自己也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如若是將自己身份告知對方,非但得不到答案,還會徒增事端。想來謝誅寰也不願相信,自己心中敬重多年、逝去已久的姐姐,竟會不是人族。
蕭如珩聽過,同樣沉思許久。
“不對,”他卻忽然說,“就算你母親當年認得玄鑒真人,暫且不提他二者一人一妖,如何結為至交,以至可托妖骨這等重要的物事——你出生之時,不論飛升或是死去,玄鑒真人早已不在世了,她又怎能將你的妖骨抽出,再托付給他?”
謝長亭道:“她將妖骨藏在了流離谷內,那處供奉玄鑒真人的神祠之中。我曾在幻境中看過一封信,玄鑒真人尚在世時,兩人曾商討過此事。興許是對供奉一事有所感應,我所見的真人殘魂同樣知道此事。”
“既然如此,”蕭如珩又道,“你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何事,又為何不去親自問問你所見的那道殘魂呢?”
“我問過了。”謝長亭道。
蕭如珩:“……你問過?”
謝長亭點頭。
他當真問過。
就在九重雷劫的不久之後,他曾隻身前往無名境。
不出他所料,時軼親手設下的那道巨大的幻境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了陷落的無名境原本的相貌。而巡天已依言在此等候他多時,見他尋來,激動得險些將山石撞碎。
正是這一撞,令謝長亭想起了靈虛洞中的四道殘魂。
無名境雖已陷落,成了一座寸草不生、生靈不入的荒山,但令他驚奇的是,建在山頂處的靈虛洞竟然尚存。
剛一推開洞門,他便再次見到了仍在石桌旁熱火朝天打馬的二師叔、三師叔、五師叔。
——以及同樣被困於此地的,玄鑒真人殘魂。
可不知為何,四人似乎對靈虛洞外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五師叔還抱怨說那臭小子最近都不來看自己了,一個人好生寂寞,讓謝長亭多多敲打下那小白眼狼。
幻境雖毀,亡靈猶在。
冥冥之中,必定有某股力量在保護著此地。
那日之後,謝長亭便去了翻了傾塌的地宮。只可惜他將殘垣翻盡,乃至之後的整整十六年中,他都再未見過時軼的半分蹤跡。
“那道玄鑒真人的殘魂,似乎缺失了一段記憶。”謝長亭道,“他們知道自己已然不在世上,卻不知自己為何而死。或者,與其說是殘魂,不如說是他將自己記憶中某一個時刻的他們複現了出來——他複現了自己記憶中的師門,師門之中有他的住處,自然也有他的師父師叔。”
“而作為被複現出的、已死之人留存於世間的映象,他們僅清楚那個時刻之前,以及被複現出之後的事。而中間最為關鍵的那一段記憶,是空缺的。”
“……”蕭如珩沉默良久,“長亭。”
他說:“你說的這個‘他’,該不會是……時軼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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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不思量(五)
謝長亭本就沒有再向蕭如珩隱瞞的打算。他點點頭, 又道:“你應當去過無名境。”
蕭如珩面露震驚之色:“去是去過,但……”
他忽然間想起了什麽:“你的意思是,他宗門中那片地方,不僅僅是虛設的環境?而是於百年之前真正地存在過?”
“是。玄鑒真人少年時, 曾拜入過上善門中。後來不知何故從門中離開, 之後便長居在無名境中。”
蕭如珩頓時間面露難色。許久之後,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若玄鑒真人此事為真,以我之見,你此番到人間, 的確是非去不可了。”
“但是, 長亭,你可要想好。離開不見峰, 本便是危險之舉。更何況你步入大乘在即, 屆時又將多出一尾。你可要知道,若是被修為更高於你的人識破了身份,便不僅僅是身死道消這麽簡單的事了。你的妖骨極為珍貴,屆時,他們將會對你抽筋拔骨……還有妖族中人人將歷的情劫,若是天道將你記憶洗去, 令你誤以為自己是凡人……”
“我情劫已過。”
“什麽?!”蕭如珩一下提高了聲音, 反應極大,“何時的事?我怎不知?”
謝長亭想了想:“兩三年前。”
“天道給你設了什麽劫數?你不是始終待在不見峰上麽, 他難道未令你去人間歷劫?”
謝長亭的神情卻是一變,似乎是被喚醒了一些不怎麽好的回憶。
“……我不記得了。”他含混道, “即便如此, 我也不能一生都躲在仙盟之後, 只求苟活性命。若是如此, 又與死了有何分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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