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氣得轉身大踏步走了,把樹後的那群小崽子也嚇得作鳥獸散、落荒而逃。
冬至的這一天,修真界中各大宗主都接到了一封奇怪的請柬。
請柬以見微真人的名義,請他們三日後相聚論劍。
信尾還有真人親印,真偽倒不用懷疑,但有兩件事顯得奇怪又刻意。
其一,是相聚地點,乃是見微真人當年渡劫之處,為一處早已傾塌的地宮。怎麽看,也不是個適合論劍的地方。
其二,請柬最末尾處寫道:此事須保密。
論劍一事,又有什麽值得保密的?
可見微真人的親印擺在那裡,對方又是修真界中說一不二的第一人,各位宗主無論如何,也不敢拂了對方的這個面子。
蕭如珩自然也收到了這樣的一封請柬。
但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同時還收到了另一封信。
兩封信是一同送來的。信上是時軼的字跡,寫了京中一間客棧的位置。
因而,寄請柬的人究竟是誰,於他而言昭然若揭。
“所以這些請柬,都是你寄出去的?”
月色下,客棧外。
面對著蕭如珩的質問,時軼搖搖晃晃地坐在闌乾上,並沒有急著回答對方的問題。
蕭如珩來得很匆忙,早先那副在謝誅寰面前鎮定的模樣已經全然不見了:“長亭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時軼這才悠悠道:“睡下了。”
“睡……下……?”蕭如珩愣了,琢磨著這兩個字的意味。
要知道,修為如他們者,早就不再像凡人那般,需要以睡眠來緩解脆弱身軀的疲憊。這種狀態於他們而言,是有些古怪的。
他幾乎是向對方怒目而視:“你對他做什麽了?!”
“蕭宗主,”時軼學著謝長亭的口吻叫他,“倒也不必將我想的這般不堪——長亭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累?”
“如若真說有什麽事,卻也與我毫無關系。”
時軼淡淡地說,仰頭看著傾灑而下的月光:“他年之因,今日之果。蕭如珩,當初你警告他遠離我的時候,又何曾想過,其實他最該遠離的人反倒是你呢?”
他目光微微一轉,睨著對方,以一種毫不在乎又殘酷無比的語氣道:“你這麽在乎他,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欠他一條命麽?”
蕭如珩的臉色驟然變了,變得煞白無比。
時軼但笑不語。
他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來,丟在蕭如珩手中。
蕭如珩定睛一看,很明顯地被嚇了一跳:“這……這不是見微真人的……”
“擲火流鈴。”時軼道,“很熟悉吧,他當年也用這東西抓過你。”
蕭如珩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說話。
手觸到鈴鐺的一瞬間,畫面在他眼前閃回。謝珠玉那張被火毀去的面容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一瞬間,他的神情變得無比痛苦,踉蹌幾步,後背撞在石柱上,渾身脫了力般,慢慢地、慢慢地跪坐在地。
“這麽多年了,你是當真不知她的孩子還活在世上,還是裝作不知、只是當他死在那場大火中呢?見到長亭第一面,你不覺得他們長得很像麽?”
時軼向他走來,彎腰,撿起從他的手中無力落下的鈴鐺。
“論逃避,蕭宗主,在這件事上你還沒有資格說別人。說起來,你還不如長亭的那個假舅舅呢——人家雖是凡人出身,資質不算上等,卻向來敢愛敢恨,前幾日,還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呢。”
他的話音微妙地一頓。
“——你該不會當真以為,你姐姐是濫殺人族,才最終伏誅於劍下的吧。”
“蕭宗主,我該叫你蕭宗主麽?”時軼在他對面蹲下,語氣含笑,“還是應當叫你誅珩少主呢?”
蕭如珩跪倒在地,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雙手發抖。
珠玉赤紅色的眼睛在記憶中凝視著他。
百年前,青丘。青丘之主將最小的孩子召來身前。
“什麽意思?要取我的妖骨?!”
年僅十六的誅珩大驚失色。
青丘之主語氣沉頓:“誅珩。”
“我不要!我不要!!”誅珩大叫起來,“取了妖骨,你們還讓我怎麽當狐狸了!!我不要!”
他拖著尾巴,從父親的洞口裡鑽出來,化了原身,順著嶙峋的山石躍下,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青丘之主揉了揉眉心。
“父親,還是我來吧。”
他身後的紅發少女低聲道。
“不行!”青丘之主厲聲說,“你取了自己妖骨,未來誰還能鎮住青丘?那混小子,小小年紀,不務正業,日日流連煙花之地,縱情聲色,哪裡還有半點少主的模樣?!能用他的骨頭修補五行,是他的福分!這沒出息的東西,這輩子也就這點用了!”
……
聽聞那修真界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玄鑒真人要來取自己妖骨了,誅珩收拾收拾,連夜逃出了青丘。
他在凡間尋了一個去處,收斂自己的妖氣,慌裡慌張地就這麽躲起來了。
聽說那個玄鑒真人,從前還砍過一條姐姐的尾巴。
姐姐好歹也有五條尾巴。
可要是見了自己,不得把他所有尾巴全砍了?他可一共只有兩條尾巴啊!
若是再抽了妖骨,那可真就一條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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