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封信裡,都以見微真人趙著的名義,請收到信件的人十五日後,到群玉峰近處的地宮……論劍?
並且在每封信的末尾,都要求各宗主對此事徹底保密。
落款處自然是見微真人的大名。除此之外,還蓋上了真人本人的印章。
謝長亭從前做過上善門的主事,自然也替從前的師父回過不少信件。他對這個章子異常熟悉,幾乎可以確定,這正是見微真人數年來所用的,且施過法術、確保它不可被偽造的印章。
而信件的收信人,則是天下各大名門的……宗主。
不僅有上善門一派的各大宗門,仙盟中人收到此信的也不在少數,譬如蕭如珩、馮文聖等。
就連他自己,竟也有一封。
謝長亭沉吟片刻。很明顯可以看出,這些信件並非是見微真人親筆書寫,而是趙識君偽造的。
他將修真界中這麽多的大能召集一處,而且是召集到當年那座地宮——一個顯得有些怪異、絕不是論劍好去處的地方,究竟有何目的?
謝長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卻也沒有注意到,在另一張桌子上翻找的謝誅寰也同樣找出了幾張書信。
而此刻,他握著信紙的手,難以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倒是時軼先注意到了那邊:“舅舅,您怎麽了?”
他朝謝誅寰身後走去,立刻便看見了他此刻手中握著的東西:信紙上並非尋常筆墨書寫的黑色文字,而是由一些金色的絲線密密麻麻織在一起形成的字跡。
時軼眨了眨眼,神情頓時微妙起來。
謝誅寰從雙手顫抖,到渾身都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他毫無征兆,忽然發作,攜著靈力的一掌拍在木桌上:“這是什麽東西?啊?!”
木桌在一聲巨響中四分五裂,頃刻間倒塌,燭台也隨之摔在地上,碎了。
謝誅寰神情扭曲:“什麽叫做——什麽叫做,‘桑氏固然無罪’?!”
謝長亭剛抬起頭來,聞言,心中驟然一緊。
像是心跳跳空了一拍。
謝誅寰手上、額上,青筋暴起,他幾乎是衝著紙上這些金色的文字嘶吼起來:“這些都是什麽東西?!”
“舅舅。”謝長亭快步走到他身旁,一手搭在他肩上。
冥冥之中,某種預感擊中了他。他此時心跳飛快,卻也極力維持著語氣的穩定,以免使得謝誅寰的情緒更加崩潰。
他伸出手來:“舅舅,給我……看一看。”
謝誅寰松開手,那些紙頁飄揚著,落了下去,又隨之飛回到謝長亭手中。
他滿面茫然,大睜著眼睛,渾身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謝長亭一目十行地讀著書信上金色的文字。
周身漸漸冷了下去,仿佛正置身一片浮著碎冰的汪洋。
每讀一個字,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鄙人早便警醒過聖上,桑氏血脈當斬草除根……未料到聖上當年心慈手軟……國運如何……皆因聖上咎由自取。
事已至此……區區桑氏遺孤……我自可除聖上心腹之大患。
每讀一個字,他心底埋藏多年的那枚銳刺,都好像多生根發芽一點。
昔年仇恨如荊棘肆意生長,將他貫穿,釘死他的每一寸血肉。
過了不知多久,謝長亭隱約感覺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臉。
他呼吸冰涼,漸漸回過神來,發現時軼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
“你臉色好差。”時軼將頭靠在他肩上,輕輕地說,“沒事吧?”
謝長亭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他張開口,卻說不出話,只是徒然地喘著氣。
一隻手從他背後伸了出來,點在他手中信紙的最下方。
“這是國師的印章。”時軼說。
謝長亭聞言看了過去。
他的思維幾乎無法運轉,連自己的聲音都覺得陌生:“你怎麽……知道?”
“我見過。”時軼說,“知院府裡有。”
國師……
謝長亭的腦海中,浮現出有關這個名字的久遠記憶來。
當今聖上有一個頗為器重的國師。在謝長亭小的時候,他就聽父親提起過這件事。據說,是國師當年幫助他穩固了皇位,畢竟當今聖上並非嫡子,其母族勢力同樣弱小,按理來說,是不該在奪嫡之中勝出的。
可自從結識這位國師以來,當今聖上如有神助,極其順利地便登上了王位。因此,他對於國師的一言一行,幾乎是百依百順,將其奉為座上賓。
這份依賴也自然而然造就了當今聖上的一個大問題——疑心病。
若論當年事,右相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又偏偏政績斐然。
功高蓋主者,往往下場都不太好。
“就是他嗎?”
癱坐在地的謝誅寰忽然開口。
他的言語中已滿是仇恨:“就是他?那個綁我來這裡的人?就是他陷害了我姐夫,害死了我姐?”
理智上,當年秘事於謝長亭心中,已隱隱約約浮現出輪廓。可感情上,他卻依然有些難以接受。
這麽多年。
哪怕早已尋仙問道、將登仙途,拋卻六根雜念,拋卻凡人身後事。
他本該早早釋然。
謝長亭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想:原來當年謀逆,從來都只是一樁錯案。
當今聖上,明知桑晚乃賢臣,明知他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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