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又忍,葉霜再度開口:“大人,今晨怎麽不見時軼蹤影?昨天夜裡,乍然見到,似乎是認錯了人,一時失了禮數……”
面上裝模作樣,內心卻早已面無表情地將此人碎屍萬段了。
知院聞言,也是歎了口氣:“管事說,一早便出了門,說是要去……尋人?此子頑劣,性情不訓,自從學了那仙法之後,更是無法無天了。想來昨夜是冒犯了葉仙君。待他回到府上,我定叫他與仙君賠禮道歉。”
葉霜:“……”
他頓時一陣頭疼。道歉?怕是時軼不對他拔劍,都已是謝天謝地了。
此時,城中客棧。
時九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喙啄著身上的羽毛。
而一夜過去,已經快要由一國尊貴的儲君變為野人的太子終於回過了神來。他衣衫不整,滿臉血痕,蓬頭垢面地縮在房中的角落裡,盯著房間裡那隻正在梳毛的白鶴。
“他……”他開了口,聲音沙啞,“他走了?”
白鶴瞥了他一眼:“誰走了?”
太子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桑懷嘉!他走了,一夜都沒回來!你沒聽他說麽,他不要你了!”
白鶴立刻瞪圓了眼睛:“你胡說八道!你認得他麽,你知道他有多一諾千金麽!不過是回盟中辦事而已,輪得到你這醜八怪在背後嚼舌?!”
太子的神情卻一下變得古怪起來。
良久,他緩緩開口道:“小姑娘,你還真說對了。本王的確認得他。”
時九隻當他失心瘋了,並未理會他。若不是謝長亭有吩咐,不能再傷他,她非得把這背後嚼舌根的醜男人啄得喝水都能從肚子裡漏出來。
“小姑娘,你且聽本王說。”太子吃力地從地上撐死身來,勉強坐正了,“若是那人當真在乎你,又怎會將你一人扔下,扔在這妖魔橫行之處?”
時九白了他一眼:“你當他是你?手無縛雞之力?這門口設了禁製,我告訴你,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都破不開這禁製!”
死心眼的臭女人。太子心中暗罵一句,面上卻是討笑道:“姑、姑娘,你聽本王說,昨天晚上,的確是本王不對,衝撞了你。姑娘你生得這般好看,想來心地也是分外善良。”
他話鋒一轉,又說:“不知……姑娘可否聽過一句話,‘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我自眾人面前失蹤,想來城中已是亂了套,父皇更是心急如焚。只要……只要此時你帶我出去,將本王交由這城中任何一位官兵,我保證!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東宮的座上賓,本王將賜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白鶴聞言,愣了一下。
太子見狀,心中頓時欣喜如狂。
然而下一刻,卻聽白鶴懶懶地說:“‘天不可一日無日’?醜八怪,你也太沒見識了吧。聽說過‘天地大浩劫’麽?見過天塌地陷、日月無光麽?你知道那時凡間死了多少人麽?”
她一面說著,一面站了起來,身形迅速拉長,扭曲著,變回了人形。
時九一面走,一面背著手去,將一隻腳踩在太子的膝上。
迎著對方瑟瑟發抖的神情,她微微一笑:“我說凡人,你怎敢將自己與日月比擬?天意之下,你這等渣滓,不過是凡塵一粟,都來不及用腳去碾,就已碎得不成人形了——你又怎敢以此來威脅我呢?”
太子殿下一時間竟然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少女,看她笑意盈盈,周身的氣質卻驟然變得冷冽,像是終於意識到了,對方本非凡人。
仙凡有別,是為天壤。
他張了張口,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來:“他可是……罪臣之子……”
時九:“……什麽罪什麽臣?”
像是所有情緒積累到了一處,太子在這一刻如河水決堤,驟然崩潰:“他可是罪臣之子!!”
“罪臣……”他眼瞳巨顫,目眥欲裂,“當年不過是他僥幸逃過一劫,才令他在這世上苟活至今!若不是他逃脫罪責,他早就死了!什麽凡塵,什麽天意!你,你去問問你那天意,問它可否願意令這骨血裡都流著肮髒的人飛升成神!我告訴你,像他!桑懷嘉!這等小人,苟且偷生——”
時九終於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說誰。她眉頭一皺,五指化爪,驟然便朝正無休無止嚷叫的太子面上抓去,試圖讓他閉嘴。
然而太子似乎已全然無懼,仍在狂吼:“像他桑懷嘉這等小人,永生永世,都不得天意!不得飛——”
時九的爪子還沒來得及抓在他的面上,太子卻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般,聲音戛然而止。他眼珠外凸,大張著口,似乎是想要喘息,可無論如何都喘不上來一口氣。
時九一愣,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早在兩人爭吵時,房門已經被人推開了。
她猛地一回頭,剛要出聲,接著,就像太子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一個字音也發不出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
除卻手中沒有拿劍以外,其余一切,都與十六年前一模一樣。
時九慢慢地、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時軼一隻手還推在門上。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沒事人一般,向時九點了下頭,招了招手:“你過來。”
又看向倒在牆角,快要昏倒過去的太子殿下,語氣中頓時帶出幾分不耐:“這該不會就是他們找了一夜的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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