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雲壓了滿天,留了一絲月光冷淡地映照在地上。空氣裡彌散著濃重的血腥味。零零散散的幾根手指,失去了眼球的空洞眼眶,攔腰折斷的光禿禿的身體,與粘稠的紅色混雜一道,堆積成山。
而在屍山血海之外,人們已經陷入了無盡的廝殺之中。
“去死!”
“你才該死!”
“你們都該死!!”
謝長亭的神智一瞬之間便全然清醒了過來。
眼前的人群受到九重血眼中魔念的影響,為了活下來,不惜開始殘殺自己的同族。在他們的念頭裡,見微真人要的只是三百條生魂。所以,只要將他們中的三百人殺死,另外的人就能都活下來了。
有的人手中握著劍,不顧一切地劈砍著自己眼前所能看到的每一個人,又隨即被另外一柄劍刺中。有的人甚至連劍也丟了,赤手空拳地、笨拙地與他人搏鬥,猶如獸類之間最為原始的爭鬥。
謝長亭怔然地立在一旁。
這一刻,他清晰地感到,自己是不屬於他們的。
他的母親是青丘的少公主,是血統純正的九尾大妖。他們之間,本就不是同族。
——那為什麽,不乾脆將他們都殺了呢?
這樣的話,這世間將不再有惡念,不再有醜陋的自相殘殺。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便飛快地被謝長亭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飛身過去,若水撞開了他目之所及中每一把纏鬥的劍。有人被他擋開之後,仍未從瘋狂中抽身,口中嘶吼著還要再撲上去,又被一道藍火打中,摔倒在地,徹底沒了力氣。
直到快要走到視線的盡頭,便感到了一股極強的威壓。極目望去,能看見明月山宗主洪盛周圍已七零八落地倒著不知多少屍體。欲念越重的人,便越會受九重血眼的影響,而到了洪盛這般地步,要再攔住他,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況且,他如今已入大乘境,是不折不扣的大能。
“——懷嘉!”
“懷嘉!站住!”
然後有人在呼喚他。謝長亭回過頭去,看見滿身是血的謝誅寰正在朝他奔來。
“你要過去幹什麽?”他衝上來,一把抓住謝長亭的衣袖。
又看了看他的身後:“時軼呢?那臭小子不是總愛粘著你嗎,這會怎麽不見人影了?”
謝長亭動了動嘴唇。
他聽見自己說:“他在外面。”
“在外面?!”謝誅寰突然一下子來火氣了,“他一個人跑出去了,不帶上你?果然,日久見人心,我第一眼見他,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不是……舅舅。”謝長亭搖了搖頭。
他抬眼,望向血肉組成的穹頂之上。
“他在那裡。”謝長亭輕聲道。
謝誅寰聞言,臉色也變了變:“你是說,他與你那師父現在正在一處?!”
謝長亭點頭。
“見微真人乃是修真界中第一人,他又怎會是你師父的對手?”謝誅寰皺眉道,他警惕地看著謝長亭,“懷嘉,他既然願意送死,你可別跟著去了。要我說,像他這樣怪模怪樣的人,一天到晚,心裡安的都不知是什麽心思,死了才是最好的……”
說到最後,謝誅寰的神情已然開始恍惚了。
他此刻所說的都是心中所想,也是心中曾擁有過的最為歹毒的惡念。
謝長亭沒有再與他爭辯。他揮了揮手,一道火光便化作了繩索,竄到了謝誅寰身上,將他的雙手死死地綁縛在了身後。
謝誅寰立刻瞪大了眼:“你做什麽?懷嘉,松開,我可是你舅舅!”
可一眨眼的功夫,謝長亭已經來到了瘋魔殺人的洪盛近處。
若水斷劍一出,與對方手中長劍撞上,迸發出錚錚嗡鳴聲。
“洪宗主。”謝長亭低聲道,“若是你不想死的話,現在就停下手來,聽我說。”
“你?”洪盛眼中已隱隱泛著紅光,“就憑你,也想攔住我?!”
他一劍劈來,謝長亭閃身躲開。
說接不住,倒也未必,只是他現在並無意與對方爭鬥:“你眼下已被魔念控制,再繼續下去,同樣也會死在這處幻境之中。”
洪盛大笑起來:“死?你說我會死?我堂堂大乘境修士,會死在這裡?”
“你別以為你能騙得了我。”他說著,語氣驟然冷了下來,“見微真人要的是三百生魂,那我給他不就是了?只要我順著他來,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謝長亭:“你也知道,他要的是三百生魂。”
洪盛動作一頓。
“這些被你殺死的人,生魂都立即消散了。”謝長亭冷冷道,“你就算是將這裡的人全部殺光,也永遠不可能離開九重血眼。”
洪盛漸漸露出愕然的神情來。
周圍的人聞言,也好似從惡念的侵染中醒過神來,紛紛朝這邊投來目光。
如今,這些目光隻讓謝長亭覺得厭惡。
可他依舊道:“都住手,不想死的人跟我來。”
謝長亭轉身,向著方才的地宮入口處走去。
若水斷掉的那截劍尖漂浮在當空,另一半則被他握在手上。劍尖上冒出幽幽的熒藍光火,落在每一個人面前。
人們沉默著放下了手,低著頭,自發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得盡快離開這裡。謝長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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