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鏡一身灰衣,趁著夜色,向時軼緩緩走來。
他開口道:“你娘呢?”
時軼愣愣地看著他:“你為什麽會在這裡?”
“玄天柱倒了。”聞人鏡言簡意賅地說,“有人背叛了我們——魔主之眼被人偷走了。誅玉果然有先見之明,她提前將妖骨藏起了一半,否則這兩樣東西恐怕都要失竊。”
時軼失聲道:“什麽?”
聞人鏡搖了搖頭。他並不欲與對方多言。對於此時的他來說,盡管有無上修為,可喘一口氣,都顯得費力。
“你娘呢?”他又問了一次。
時秋跪在祠堂中,跪在神像的腳下。
時薇的屍首被平放在神台之上。
時秋這一輩子所有的眼淚,仿佛都在這一刻流盡了。
她痛苦地仰起頭來,凝視著神像石刻的面龐。
如若世上當真有神明……
身後由遠及近地響起了腳步聲。那是她的孩子回來了。時秋想起魔狼令人驚懼的模樣,慌忙回身,要去給時軼開門——
下一刻,卻徹徹底底地怔在了原地。
聞人鏡一手扶劍,立在門口。
他叫了一聲:“……秋娘。”
時秋“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腳邊。
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聞人鏡抬眼。
他先是看到了神台,看見了神台上自己的石像,和石像腳下似是安靜睡著的女孩。
她的胸口上破開了一個大洞,和自己身上、此刻被修補好的步料遮住的那個,一模一樣。
那是她和別人的孩子。
衣角上傳來下墜的重量。她心中的神明垂下眼來,看著這個痛不欲生的女人。
“好。”聞人鏡說。
他彎下腰,將她扶了起來,卻又在她睜大了眼睛之際,一手點在她的眉心。
時秋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出口,軟綿綿地倒在了他的懷中。
聞人鏡抬頭,在祠堂的另一端看見了她的丈夫與她的另一個孩子。
那男人從未見過他,更不知道他是誰,只是滿面驚恐地看著他。因為他與那尊神像長得一模一樣。
每一日,他的妻子都會給神台擦灰,點上燭台,誠心祈禱。
他曾問過她那是誰。
她說,一個故人。
聞人鏡將昏倒過去的女人打橫抱起,走過去,交到男人面前。
“帶她去睡下。”他說,“四周我已下了禁製。”
男人只能點點頭,盡管他連禁製是什麽也不知道。
他一手托著時秋,一手牽著孩子,從祠堂的後門離開了。
聞人鏡轉過身來。
“她已經死了。”
時軼立在神台旁,對他說。他的一隻手按在時薇的胸口,那裡早就沒了半點生息。
聞人鏡淡淡道:“無妨。”
他向神台走來。
時軼猛地提高了聲音:“你想做什麽?!”
聞人鏡不語。
他放下手中長劍,一手伸向自己的胸口——
那麽輕描淡寫地一下,便將胸膛中那顆血淋淋的心抓了出來。
時軼不可理喻地看著他,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
“你瘋了?”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睜睜看著聞人鏡皺著眉頭,將那些連著自己身體的心脈,一根一根,生生扯斷。
而後,探手伸向女孩瘦小的身體。
他將那顆心放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聞人鏡扶著神台,輕輕地喘著氣。
好似這幾個凡人做起來都輕描淡寫的動作,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時軼:“你——”
話還沒說出口,手已被人抓著,不容置疑地按在了時薇胸口。
靈力從聞人鏡的掌中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
“續著。”聞人鏡低聲道。
片刻後,他松開了手,轉身向祠堂外走去。
時軼的手一下便要拿開:“你瘋了?你去哪裡?”
“若是你現在松手,她便會徹底死去。”
時軼咬牙,不得不將手重新按在時薇身上,接替父親向其中源源不斷地灌注靈力。
可眼見著聞人鏡就要跨出祠堂,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喊出聲:“聞人鏡!你給我站住!”
聞人鏡腳步微頓。
片刻後,他開了口,聲音平靜:“我答應過她了。”
灰衣的身影沒入夜色,漸行漸遠。
到最後一刻,他也沒有再回頭。
約莫三個時辰後,時薇的面上終於有了血色。
時軼在她的胸口處試到了心跳。
她受了很重的傷,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時軼將她留在了神台上,轉身出了門。
再一次見到聞人鏡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他的屍首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扭曲著,身上纏著一條早已死去、僵化的蛇。
時軼有點想笑。
堂堂玄鑒真人,修真界中無出其右的第一人,竟然是被蛇咬死的。
真奇怪啊,他怎麽會這麽可笑地死去呢?
他怎麽會死呢?
聞人鏡是神,而不是人。神怎麽會被一條小蛇給咬死呢?
時軼的嘴角勾了起來。
顯然,這件事並不止他一個人覺得好笑。因為在他之前,已經有人先行發現了聞人鏡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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