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峰頂終年積雪,門主見微真人的府邸就設在此處。
嚴寒襲來,沒有靈氣護體,小孩的臉上凍得紅撲撲的。
長階兩側,數百道陌生的目光向他投來,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令他陌生的、天生便會讓人感到恐懼的氣息。
謝長亭咬住了嘴唇,竭力穩住身形。他一步一步,堅定無比,跟在趙識君的身後,向見微真人府邸所在走去。
忽然間,走在前面的身影一停。
謝長亭一愣。
接著,他悄悄藏在袖子裡、緊握成拳的手便被一隻溫熱的大手包住了。
他的師兄朝下走了一步,與他站在了同一節台階上,高高地朝他看過來,笑了一下:“走吧。”
謝長亭有些抗拒一般,躲了一下。但很快,趙識君就牽著他繼續朝上走去。無數視線的注目下,他聽見師兄低聲對他說:“別害怕。”
……
時軼面上漸漸有了些許笑意,像是眼前的一切令他覺得有趣起來。
他興味盎然地接著看了下去:
灶房中,一片熱氣騰騰。
見微真人座下三名尚未辟谷的弟子齊聚一堂。趙聞竹正趴在灶台前,手裡抓了個火鉗,朝裡面瘋狂地搗鼓著什麽。
好半天,惱火地叫了起來:“這火怎麽生不起來啊!”
坐在桌旁的兩人聞聲看了過去,卻對上了一張被柴火熏得漆黑的臉。
趙識君頓時笑出聲來:“誰讓你上課時不好好學靈火術!”
坐在一旁的謝長亭也微微勾起嘴角。看容貌,似乎比先前長大了一點,已是十一二歲的模樣了。
他從桌旁站了起來:“我來吧。”
卻被趙識君一把按了回去:“長亭,你可別慣著他。”
又扭頭對趙聞竹道:“你昨日上課時打瞌睡的事師父已經知道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他最近可是忍你很久了。”
“啊?!”趙聞竹的表情頓時垮了,他哭喪著臉說,“可我就是天生比別人學得慢啊!!”
“你那叫不思進取。”趙識君毫不留情道。
他說著,重新看向桌上。此時上面擺著兩個大碗,一碗裡面是滿滿的肉餡,另一碗裡面則是面皮。
“今日冬至,我們慣常都是要包餃子吃的。”趙識君道,把碗推到謝長亭面前,“來,長亭,你也包一個試試。”
謝長亭頓時為難起來:“這個……我不會這個……”
趙識君:“你沒包過餃子?”
“……”謝長亭移開了目光,“從前都是別人包好了……”
趙識君這才了然。
從前京城權貴人家的公子,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那我教你。”他道,從碗中挑出一張面皮,放在手中,“你看……”
謝長亭立刻專注地看了起來。
……
一柱香後,桌上多了幾個奇形怪狀的包子。
謝長亭竭力遏製住把這一桌都扔了的衝動:“……”
那邊的趙聞竹終於生起了火。包子和餃子很快便被煮熟了,熱騰騰地上了桌子。
趙聞竹顧不得燙,眼疾手快,抓過一個“面容扭曲”的包子就丟進嘴裡:“好吃!”
又向趙識君道:“哥你也試試!”
謝長亭在一旁無奈道:“你休想騙我。”
“誰騙你了啊!”趙聞竹為表忠心一般,又抓緊一個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繼續道,“你信不信我一個人就能吃完這一桌——”
“嘩啦”。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道凌厲劍影瞬間照破魔眼千裡。霧氣見到勁敵,轉眼間便退了個乾乾淨淨。
時軼臉色稍沉,退後一步。余下劍影高懸在他頭頂,蓄勢待發。
片刻後,他譏諷出聲:“你費盡心思將我引來此處,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個?”
九重血眼中安靜了一刹那。
緊接著,尖利刺耳的大笑聲在四面八方響起。
趙識君的身形仿佛藏在了每一處血肉牆壁的背後:“是啊,我費盡心思,就是為了告訴你——告訴你為何他謝長亭從來不下死手殺我!哪怕我從前那般千方百計想要害死他!在你想殺我的時候,他不也依舊攔在你我當中麽?”
時軼沒有開口。
他輕輕地磨了磨牙。
“就算此時此刻,你在這裡殺了我,也依舊不會改變從前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改變不了我佔據他心中的那十六年!”趙識君笑道,“如何,時軼——”
“親眼所見這些從前,你心中可有動搖?”
他話音落下。
四周黑霧忽然去而複返,極速湧向血眼中心的身影。
而時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黑霧將他吞沒。
趙識君一愣,似乎是沒有預料到對方竟然毫無反抗。
這可是九重血眼中的魔念之霧,一旦神智被其侵染,就會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雖說自己只是拙劣的複刻了魔主曾經所在之處,但就憑他在當年地宮中所見所聞,趙識君已是成竹在胸。
是,論功法,論修為。
他比不過眼前這個人。
可,論心智呢?
如今他已徹底放棄為人之身,任憑魔念侵蝕自己,已化作了徹頭徹尾的汙穢之物。
可即便如此,趙識君竟然依舊覺得,面前這個被魔念之霧困住的人,比自己汙穢了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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