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對方不曾知道自己小時候乾過的……大戰私塾先生、私藏家中銀兩、上房揭瓦等一系列壞事罷了。
從人族的角度上看,倒也不亞於妖族小時候去村裡抓人吃。
他輕咳一聲,掩去面上尷尬,勉強道:“前輩謬讚了。”
雖說如此,但謝長亭心中仍生出了一絲微妙的親切感。過去太多年,他對她的記憶本就所剩無幾,就連入夢,也只剩下最後那一幕的滔天烈火。
而如今,透過這一點他與她的相似,就如同跨越了時空,觸到了那點血脈相連的親情。
“不過事到如今,她的心願的的確確是完成了。”聞人鏡繼續道,“比起妖族,你看上去更像是人族。雖說的確也與人族混了血,但她早便打定主意,希望你能如凡人一般生活,一生喜樂。”
謝長亭目光微垂,嘴角不自覺地抿起一絲笑意來。
他很少聽起別人提及她。這世上記得她的人本就不多了,謝誅寰興許算得上一個,但或許是觸到了傷心事,他幾乎從不向謝長亭提起從前。
如今聽一縷殘魂,悠悠講起過往,就好似殘缺不堪的記憶被慢慢補全一般。
謝長亭想著想著,忽然想起了什麽。他臉色變了變,有點猶豫地開了口:“那,我母親她那時……和我父親……”
聞人鏡好似猜到了他要說什麽:“那時她已無妖力。想來,你父親與她是真心相愛,而非什麽狐魅之術。”
謝長亭這才松了口氣。
這件事他小時困惑過許久。旁人都說父親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官,多少官家千金爭著要嫁他,最後竟然娶了個低賤的富商女,實在令人怎舌。
可到最後,他也從未拋棄過她。
朝中抄家的官兵來前,桑晚曾安排妻兒秘密出城。
只可惜,馬車一路駛出城外,還是被追兵追上了。
從那一刻起,謝珠玉的一生平安喜樂便化為夢幻泡影,破裂之後,再難重圓。
過了好一會,謝長亭才從回憶中抽身。他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麽,卻忽然間覺出不對來:“聞人前輩……妖力全無,這是什麽意思?”
聞人鏡默了默。
半晌,他道:“自然是她抽了自己妖骨,就如同她曾對你做的那般。”
謝長亭一愣。
抽自己的妖骨?
這是為何?
若說抽了他的妖骨,是為了保全他人族身份。可抽去自己妖骨,謝長亭斷然不能理解。
他本以為,母親是與聞人鏡一般,入了情劫,這才在與自己平日相處裡,表現得全然不像一名妖族。
只是不敢問及前輩過往,這才避開了這個話題。
如今看來,絕非如此。
話本中倒時常會寫,仙、妖、魔,愛上人族,為與其同生共死,這才自願拋棄異族身份。
可謝長亭隱隱覺得,他母親……不是那樣的人。
她並不會為了他父親,便拋卻自己妖族身份。
聞人鏡見他面露沉思,知道他是想到了些什麽。他忽然抬起手來,信手一揮,四周石壁便刹那間破碎,虛景如畫卷般在所有人面前展開——
夜幕低垂時。
一座供著香火的神廟。
神台上站著的石像,與一旁的聞人鏡,五官一模一樣。
謝長亭怔了一會,忽然就知道這是哪裡了。
他見過這裡。
於幻境之中。
——流離谷中的那座神廟!
這裡的確是流離谷。畫面中甚至隱隱傳來四周凡人商販的叫賣之聲。
不一會,畫面中就多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形。
她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走入神廟中,目光躲閃,懷中似乎揣著什麽東西。
一關上神廟的門,她便大跨步走向神像的腳下,一把抓住了供桌上的什麽東西。
一柄青綠色的長劍。
謝長亭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起來。他對這把劍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若水!!
誅玉將若水抓在手中,另一隻手拿出了原本揣在懷中的東西。
似劍非劍,似骨非骨,被一團明亮的橘紅色火焰包裹在其中。只是不知為何,似乎比謝長亭曾經見過的,要短上好一截。
妖骨!
誅玉閉了閉眼。
她一咬牙,掌心燃起與妖骨上如出一轍的火光。頓時間,那根妖骨就像是被明火燒化了一般,漸漸的……與若水,融為一體。
做完這一切後,誅玉抬起頭來,直視著神台上石像那雙無神的眼睛。
她的目光幾乎稱得上是狠厲:“我從見他第一眼,就並不相信他。可若是你信得過,便來此處取它。玄鑒,我隻信你的決斷。”
……
畫面一轉。
不知過去了多少年,神台上的石像早已蒙滿了灰塵。供桌上的碗都結了蛛網,碗中空空如也,貢品也早不知被誰偷走了。
一個作江南打扮的女子靜悄悄地推開殘敗廟門,跨入其中。
她抬眼,凝視著神台上灰敗的石像,忽然一笑:“好久不見了,玄鑒。不知你過得如何。”
容貌燦爛,一如從前。
謝珠玉上前兩步。她口中絮絮叨叨地說著:“事情已過去百年,如今一看,你我都已是無能為力。我所能做的,便只有不讓懷嘉卷入這場紛亂之中。我這一生沒有別的願望,隻願他能一生喜樂平安,往後子承父業,做個朝中不大不小的官,立身於亂世,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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