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也就像是一陣風,來去俱不受人掣肘,李觀鏡確實擔心他一去不回,此時得了保證,心裡松了口氣,便笑著點了點頭:“隨時等你。”
元也撇了撇嘴,驅馬離開。等人走後,李觀鏡想起一事,便將閽者招呼過來,問道:“陳珂回來了麽?”
閽者回道:“午飯後便回了。”
李觀鏡了然,知道陳珂可能見自己有事,去蘭柯院等他了,他懶得來回奔走,於是讓一名侍女去喚人。沒過一會兒,陳珂急匆匆趕來,見面先道:“公子,沒能見到杜學士,不過他們家的門房給我傳了句話。”
“嗯?”
“杜學士說,’歸去來兮‘。”
李觀鏡一怔,問道:“就這一句?”
陳珂點頭:“確認了幾遍,就這一句。”
順利奪回墨香琴後,李觀鏡想著物歸原主,便派遣陳珂去問杜浮筠的意見,沒想到對方卻給了這個回應。歸去來兮,字面意思是歸隱鄉裡,歸去——
幽蘭閣!難道這家店還有什麽玄機?
李觀鏡抬頭看天,見天色還早,便讓陳珂帶著琴盒,隨自己出門,往東市行去。
比起半年前,幽蘭閣幾乎沒有變化,只是因為春闈近在眼前,這裡觀摩琴譜的學子更加多了,李觀鏡混跡其中,隨手摸到幾支書簽,發現上面不再是勸學的詩句,而是諸如“蟾宮折桂”、“金榜題名”這一類成語,心道這幽蘭閣倒是十分貼心,畢竟十年寒窗,到了如今,祝福要比勸學更加重要。
李觀鏡挑選出一支書簽收入懷中,爾後將陳珂留在一樓,他獨自帶著琴盒直奔三樓,來到當初擺放墨香琴的地方,令他驚訝的是,此處竟然沒有重新換上其他古琴,而是擺放著一盆文竹。
“公子是上回來買墨香琴的貴人。”琴博士上前來,笑著招呼完,才注意到李觀鏡背後的琴盒,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記性不錯。”李觀鏡忽略他的疑問,道,“既如此,賣墨香琴給你們的人,你可還記得是誰?”
琴博士道:“這卻不知,三樓的古琴都是由閣主親自收來。”
“不知能否勞你引薦閣主?”
“這……”博士正為難間,忽聽樓上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他仰頭聽了片刻,仿佛得了什麽命令一般,向李觀鏡道,“公子隨我來。”
李觀鏡隻此一問,沒想到幽蘭閣那位神秘的主人竟然真的在,對方雖未謀面,但既然肯幫杜浮筠,應當不是什麽惡人,因此李觀鏡十分坦然地跟著上了樓,來到一間竹簾隔絕的房間外。
琴博士上前回了話,裡間有男子道:“請李公子進來。”
琴博士打起簾子,李觀鏡略垂頭讓過,來到房間裡。
這是一間向陽的暖室,屋中左半邊是整排整排的書架,其中間或有摞成垛的書冊,右邊則是一張巨大的木台,其上擺著各種木料和木工刀具,木料大小與古琴相仿,可見這是一座製琴的工具台。
一人坐在窗邊,左手搭在書垛上,右手持一本泛黃的書卷,觀其容貌,似有不足之症,此人年紀在三十上下,李觀鏡雖不曾與此人說過話,但皇城之中來去,總歸見過幾面,因此認出他正是杜浮筠的二哥——弘文館大學士,諫議大夫杜相時。
木台邊則站著另一個人,他與杜浮筠差不多年紀,身著寬大道袍,頭上是子午簪,面容白淨,氣度清潤。此人面前擺著一張幾乎算是成品的古琴,不難看出,在李觀鏡進屋之前,他一定在俯首斫琴。
“內弟賀蘭霂,號靈知。”杜相時站起身,笑道,“在下是……”
“杜學士,久仰大名。”李觀鏡拱手行禮,又向賀蘭霂道,“百聞不如一見,閣下仙風道骨,不愧為幽蘭閣之主。”
賀蘭霂拍去衣上木屑,笑著走過來,他細細打量片刻,才道:“李公子大名亦是如雷貫耳啊!”
李觀鏡不由奇道:“此話怎講?”
賀蘭霂剛要開口,杜相時清了清嗓子,道:“三年前,內子受毒物困擾,有一位少俠仗義相救,後來分別時,他曾托我們對你照看一二。”
“不是我們,是托付三郎。”賀蘭霂糾正道。
杜相時手一抖,書冊掉在了地上,封皮上書“琴記”二字。
經賀蘭霂一打岔,李觀鏡一時倒不好去問當時的情景了,於是便說起自己今日來的目的:“在下今日冒昧造訪,有一事想向賀蘭閣主請教。”
賀蘭霂揚了揚下巴,問道:“背上是墨香琴?”
李觀鏡點頭,放下了琴盒。
“你來得倒快,姐夫剛將三郎的口信傳給我。”賀蘭霂接過盒子,在木台上打開,他的手撫過琴身,神色驀然肅穆了幾分,待他檢查完,抬頭道,“墨香琴的來歷,想必不用我告訴你了罷。”
“我知道。”李觀鏡也來到木台邊,直言道,“所以我想知道該如何改製墨香琴。”
“改頭換面而不傷其琴韻?”
李觀鏡再次點頭。
賀蘭霂的眼神變得有些奇異,過了片刻,他輕聲道:“若想保守住秘密,其實最好的方法是毀了它。”
李觀鏡溫和地笑了笑,道:“傳世古琴不易得,何況它經歷了許多,若是輕易銷毀,實在是暴殄天物,將來到了黃泉之下,我也不敢見傅大家。”
賀蘭霂眉頭輕輕揚起,過了片刻,忽然撫掌道:“甚好甚好,今日即便沒有三郎提前的招呼,衝李公子這番話,我也得接下這份活,否則我賀蘭霂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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