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鏡謙道:“前兩日重新奪回墨香琴,若不是竹言派人提醒,我也想不到來幽蘭閣求助,此事終歸是我叨擾。”
“李公子便放心將琴留下罷,三日之後上元夜,會有人將琴送到貴府門前。”
“煥然一新?”
“自然。”
對方應承得果斷而真誠,李觀鏡一時竟被其豪邁鎮住,呆了一瞬,才後知後覺地問道:“賀蘭閣主,我該如何謝你?”
“你不提用報酬來辱我,便是最大的感謝。”賀蘭霂說罷,將琴取了出來,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杜二哥等了一天了,若李公子得空,不妨與他聊幾句?”
第145章
夕陽從窗口斜斜照進,在李觀鏡的臉色度上一層金黃,也將他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映得更加清晰,杜相時順著他的目光往樓下看去,正見幾名未曾加冠的書生正在幽蘭閣前徘徊,杜相時心有所感,問道:“李公子沒進過書院?”
李觀鏡搖了搖頭。
“我與你一樣。”杜相時沒有如尋常人一般為此事而惋惜,坦然笑道,“少時會羨慕別人有同窗伴讀,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發現,其實去與否,都是一種經歷。”
李觀鏡有些驚訝地看向杜相時,問道:“沒進過學院也能做好學問麽?”
“興之所然,鑽研進去了,在哪裡都是一樣。”
李觀鏡一陣汗顏,道:“先前還能用未去學堂書院做借口,如今見了杜學士,方知何謂家學淵源,也才明白自己虛度了多少光陰。”
“我所學的東西,於李公子而言不見得有用,倒不必妄自菲薄。”說罷,杜相時從案下摸出一隻脈枕,道,“久病成良醫,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為李公子診脈?”
李觀鏡猝不及防,不過還是伸出手,道:“有勞。”
杜相時靜心聽脈,臨了,忽然露出笑意,李觀鏡莫名地看著他,問道:“怎麽?”
“李公子的脈象讓我想到兒時的日子。”杜相時收回手,笑呵呵地看過來,解釋道,“我自出生起,便一直體弱多病,雙親帶著我尋遍名醫,皆一無所獲,當時就連最好的太醫都斷言我活不過弱冠。醫者都說自己只能治病,無法救命,命數所致,非人力可更也。”
李觀鏡眨了眨眼,遲疑道:“杜學士今年……”
“在下如今已過而立之年,雖瞧著病病歪歪,但內視自身,相信還能活一些年頭。”
若是有的選,沒有人願意輕易放棄性命,李觀鏡亦是如此,他本來已經勸自己看淡了,如今杜相時的話卻給了他希望,他便順勢問道:“你如何做到的?”
杜相時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不好奇我今日為何在這裡麽?”
“你……”李觀鏡後知後覺,“我以為是巧合,難道你是在等我?”
杜相時輕輕頷首。
李觀鏡下意識往後仰了一點,問道:“為何?”
杜相時再次繞過了回答,問道:“你從何時認識竹言?”
李觀鏡垂眸,含糊道:“杜三郎之美名,長安有幾人不知呢?”
“是去年中秋前後罷?”杜相時拆穿道。
李觀鏡一噎,隻得承認:“差不多。”
“那麽,你知道竹言從何時開始注意你麽?”
李觀鏡以前不明白,不過方才剛聽過,不至於立刻忘記,於是答道:“三年前,受那位少俠所托。”
“不。”說到此處,杜相時不禁有些感慨,“其實你二人的相識是在更早的時候。”
李觀鏡愣了愣,下意識便要反駁,因為無論他如何回想,都無法在記憶中找到與杜浮筠有交集的時刻,可杜浮筠絕不是泛泛之輩,只需一面,李觀鏡便會牢牢記住他,一如當初在崇文館的初見。既然心中肯定,李觀鏡便道:“杜學士能否明示是在何時?”
“既然你早已忘記,那倒也不必再提。”杜相時話題一轉,道,“我先來回答李公子方才的問題罷。”
李觀鏡深吸一口氣,由衷道:“杜學士行事作風,和家父有幾許相似。”
尤其是這種說話說一半的習慣,當真是讓人急得抓耳撓腮。
杜相時不知那後半句,聽到此話有些驚奇,問道:“怎麽說?”
李觀鏡眯起眼睛,笑得狡黠:“日後若有機會相談,杜學士自然明白。”
杜相時語塞,隱隱覺得李觀鏡的回答與自己方才的話有異曲同工之處,略一琢磨,便領會了他的意思,登時笑道:“李公子當真是性情中人。”
暗戳戳挖苦成功,李觀鏡見好就收,道:“方才杜學士談起壽命之說,後來是遇見了不世出的神醫麽?”
“算是,但不是偶然間遇見,是誠心求來。”杜相時手按在脈枕上,沉吟片刻,感慨道,“說起來,當時我與李公子情況類似,處境卻大不相同,李公子如眾星捧月,而我因為早早被下了定論,所以親緣情緣之感俱淡,到了年紀也沒有存娶妻的心思,女子待我亦是如此,直到……直到我遇見了小雪。”
李觀鏡了然:“賀蘭閣主的姐姐。”
杜相時點了點頭,憶起往事,面容變得柔和起來:“那年我十八歲,在這個年紀,別人是朱顏綠發,我卻已如耄耋老者,渾噩度日,等死罷了。小雪的到來,如同久旱的荒原上忽然降落的甘霖,我才發現活著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自此有了想要繼續活下去的渴望。”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