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朝為官,消息互通有無,長安最不缺的就是知情人,在座的官員亦是如此,他們知道余杭郡王因府上太妃行徑被牽涉其中,先前聖人讓郡王去查,尚且可以說是將功贖罪,也是給其他老臣一個定心丸,如今讓世子接手此案,也可以說是因為他去過江南,或許對真相比較了解,但為何口諭裡還有賜婚李二郎?誰不知那李照影正是由太妃親自撫養成人?若說此案郡王有三分嫌疑,李照影便有九分了。
幕僚面面相覷,過了半晌,一人道:“此事……與殿下和秦王都沒乾系,臣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有幾人附和。
另一人冷冷一笑:“你們以為殿下為何要關注余杭郡王?郡王府自然不大可能去貪墨工銀,可是你們難道不知李世子與何人交好?若這筆銀子落入他的口袋……”
杜浮筠抬眼看向那人,認出是吏部郎中蔡疆,他既然提起李璟,必然是關注了一段時間了,杜浮筠登時警惕起來,心中慶幸方才的提醒不曾說完。
太子適時打斷,道:“四弟如今在外打仗,我等幫不上忙也就罷了,怎可妄自揣度?”
打仗意味著兵權,眾人聽完,心裡“揣度”得更加厲害。
雖知未雨綢繆是好事,但真正面對權力鬥爭中的陰私角落,杜浮筠還是感覺到一絲不適,便垂頭不語。
蔡疆附和道:“殿下宅心仁厚,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齊王十分看重李鏡天,我們將李鏡天拿捏在手中,若無事,則大家相安,若有事,手中也多了一個籌碼。”
太子未置可否,又看向杜浮筠,道:“杜卿,這次去江南,你與李鏡天相處多日,依你看,他對工銀一事是否知情?”
杜浮筠便將當日回給聖人的話又複述了一邊,末尾補充了一句:“依臣看,李世子應當不知道此事。”
“照你這麽說,郡王應當也不知情。”太子沉吟道。
蔡疆道:“果真如此便也罷了,怕就怕這是障眼法。”
杜浮筠心中不悅,面上淡淡,不露情緒:“這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看著杜浮筠,驀然笑了笑,道:“竹言,你與鏡天交情如何?”
杜浮筠抬眸,溫聲道:“回殿下,我與李世子並無私交,不過作為同僚,處事尚算投機。”
“他兒時常來宮裡,我瞧著倒是個懂事的孩子,就是不知道這幾年心性有無變化。”
杜浮筠笑了笑,沒有接話。
太子看了看眾人,道:“我這裡竟無人與他相熟——杜卿,你們既一道共事過,如今他解禁了,你得空便去看看他罷,也代我問候一聲。”
“臣領命。”
太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想起方才被打斷的話題,問道:“方才你說潁州一行如何?”
杜浮筠轉了話鋒,道:“臣認為潁州一行並非一無所獲,及時止步,好過無證論罪。”
太子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道:“杜卿這次回來似乎有些變化,以往這種場合,你都不大會說話。”
杜浮筠有些錯愕:“殿下……”
太子笑道:“自然,這是好事。”
杜浮筠卻知道太子並不覺得是好事,他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潁州徐氏義莊的案子明顯責任不在秦王,杜浮筠看得明白,他相信從小浸淫此道的太子會不懂,那麽除了衝動,就還有另一個解釋——將計就計。
從何時開始,太子和秦王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杜浮筠略作回想,腦海中不禁總是浮現出李璟的面容。
回去的路上,街道旁偶爾有挑著籮筐賣桃木牌的小販,杜浮筠後知後覺地想起,八天后便是除夕夜了。
玉簪一直在袖中,杜浮筠只要縮手便可摸到,他心思浮動,尤其是在得到正大光明前往郡王府的機會後。雪粒子稀稀落落地撒了下來,偶爾被北方刮到臉上,觸感一片冰涼,杜浮筠拉住韁繩,在馬已經行到家門口時停了下來。
“三郎不進來麽?”閽者探出頭,問道。
“我有些事要處理,都不必跟來。”杜浮筠留下這一句,便調轉馬頭往坊門行去。
郡王府裡,此時氣氛有些沉悶,在聖人口諭到來之後,郡王妃被徹底氣到了,對著聯手欺騙她的父子倆一通數落後,便將自己關到了主屋,任由郡王如何賠禮道歉,都不願開門。
李觀鏡將爛攤子丟給郡王,自己則來到李照影住處外,這裡比起從前安靜了不少,謝韞書因為已經與柴昕定親,被謝家在長安的族親接了出去,所以隔壁院子空了下來,讓這一塊平添了幾分蕭索。
回來這麽多天,李觀鏡真正能見外人的機會並不多,哪怕是郡王本人也要受到三令五申,就更別提其他人了,再加上李觀鏡在江南出事,太妃和李照影可謂是郡王妃重點防范的對象,所以今日算是堂兄弟兩人闊別小半年後初次相見。
支起的窗扇裡,李照影正在看書,他的面前是一隻架在小火爐上的水壺,熱氣騰騰逸出,如同霧氣一般,飄到紅梅的枝丫間。
李觀鏡抬頭,發現冰粒子漸漸攢成雪花,落得紛紛揚揚。
李照影忽然開口:“哥,外面冷,快進來罷。”
李觀鏡收回目光,直接進門,坐到榻上。李照影放下書,露出封皮,李觀鏡瞥了一眼,嗤笑道:“《酉陽雜俎》能讓你過製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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