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心起身取來筆墨,朗思語自覺接過墨錠,澆了點茶水,輕輕在硯台上研磨起來。雲心落筆輕快,白紙上很快便寫滿了半篇藥材,朗思語一手托腮,一手研墨,看著雲心,漸漸有些出神。
雲心垂著頭,神色淡然,臉頰卻漸漸紅了起來。
朗思語抿嘴一笑,道:“雲心,你不帶我走,那就為我留在長安罷,只要能在想見你的時候看見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朗施主莫要說笑了。”雲心溫聲道:“貧僧四海為家,等長安事了,便該重新出發。”
眼前的一瞬如斯美好,但終究只有一瞬而已,如論如何努力,不是自己的,注定留不下來。朗思語笑意消失,她放下墨錠,道:“你還記得曇花的故事講到哪裡了麽?”
“花神被貶為一生只能開一次的曇花,男子被送去出家,並且忘記了前塵,忘記了花神。”
“不錯,韋陀忘記了花神,可是,花神卻從未遺忘。”朗思語悵然道,“花神改變不了一年只能綻放一次的命運,但她可以選擇在何時開花。每年暮春時分,韋陀都會下山來為佛祖采集朝露,於是花神便選擇在這時開放,將積攢一年的美盡情展示在韋陀面前。
“可是韋陀的目光卻從不為她停留,韋陀他……他忘記了前塵,因而心無雜念,他本來便是聰慧之人,潛心修習之下,佛法漸漸有所成,可是學得越好,對於凡塵的眷念就越少,千百年過去,韋陀再也沒有花神來——他在往前走,越走越遠,花神只能無望地守在原地,守著他們曾經的美好,死也無法釋懷。”
雲心停下筆,道:“若是花神放下執念,再度回歸天庭也不無可能。”
“若是能如此輕易放下,她又怎麽會被貶為曇花呢?”
兩人俱是意有所指,話題早已偏離了曇花,來到了朗思語身上,雲心默然,他不能回應朗思語的心意,唯有盡力治愈她而已。雲心垂頭看去,墨跡已乾,他將紙折好,放到朗思語面前,道:“以此法服用,三日之後,貧僧會上門為施主診治,現在貧僧還有些事,失陪了。”
朗思語見雲心起身,顯然是要出去講經了,她將藥方攥如手中,喚道:“雲心!”
雲心腳步微頓。
“別去我家,也別讓任何人知道我來找你的事。”朗思語來到雲心背後,猶豫許久,終究下定了決心,“你有自己的道,這很好,往後你也要堅持心中的理想,一直一直地走下去,總有一日,你會成為和玄奘法師一樣的高僧!而我……你不用擔心我的病,長安有最好的禦醫,他們會治好我。今日來弘福寺,一是許久未見,想來看看你,另外……我想來與你告別,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會不再想你,會找到屬於我自己的路,所以你可以安心忘記我,不要心有負擔。”
“朗施主……”雲心身形微動。
“別回頭,別讓我反悔!”
雲心眉頭微蹙,頓了片刻,輕聲道:“走罷,我送你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風吹幡動心不動——取自《壇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
曇花的故事是98章的後續,仍舊取自傳說。
第133章
元也回到蘭柯院時,暮色剛剛降臨,侍女們紛紛迎上來,他分不清誰是誰,便高冷地衝她們點了點頭。
“公子,今晚有家宴,快些換身衣服去罷。”
“等等。”元也說罷,將目光投向自己所住的廂房,那裡沒有點起燭火。
入畫順著看過去,道:“這位元郎君一直沒出門,不過送去的飯菜都吃過,這會兒應當還在屋裡。”
元也“嗯”了一聲,徑自走過去,他輕手輕腳推開門,沒想到李觀鏡早已經醒了,正靠坐在榻上,手搭在面前的小桌上,松松地捏著一張紙,目光卻投向別處,也不知在想什麽。
元也走近,發現那是一張信紙。
李觀鏡木然抬眸,見到元也,眼神軟下來,他摘下面巾,問道:“怎麽樣?”
元也搖頭歎氣:“去的時候歡天喜地,回來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肯說,想必是雲心拒絕了。”
“也算意料之中,希望朗家妹妹能看開罷。”李觀鏡折起紙,回頭看向門口,奇道:“翊之呢?”
“留在弘福寺。”
臨行前,雲心問及紫雲一事,元也他們覺得奇怪,細問之下,才知道紫雲已經死了。謝翊之心知物傷其類,不管嬤嬤之前保守了多少秘密,現在肯定不再可信,因此為了保護雲心,他與元也商定後,決定留下去。
李觀鏡知道人都沒事就行了,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起身道:“我出去一趟,有事你叫侍墨。”
元也原本有些頹喪,這會兒見李觀鏡恍惚著要離開,不禁直起身子,問道:“你去哪?”
李觀鏡停下腳步,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也不必去。”
“你在說什麽?”
李觀鏡垂頭看向信紙。
元也上前一步,從他手中扯過信,草草掃過一遍,便明白了李觀鏡心情低落的原因。不過令元也意外的是,信中的官人名號對他來說竟有些熟悉,於是多問了一句:“姚歌行是誰?”
“都水監丞,這次一同往江南去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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