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雪聽夠了,帶著忍冬歸家,素箏和趙鳴鸞正在鍋灶旁煮粽子,忍冬見了,過去搭手。
這兩年忍冬從素箏那裡學了不少做飯的手藝,就連外頭哪個館子裴朔雪說了一聲好的菜肴,他都偷學了許多,時常下廚給裴朔雪做些宵夜。
只剩下裴朔雪這麽一個閑人在院子裡東逛西逛,他在灶台轉了一圈,瞥見壓鍋下頭的一角黃紙,抽了出來,竟然是街上士兵撕毀的求醫榜。
“你這是要去平都救貴妃?”裴朔雪問道。
“紙厚,拿來墊鍋。”素箏淡淡道。
裴朔雪又細細看了一遍手上完整的一張求醫榜,沒有說什麽,似笑非笑道:“我還當你們巫族又想入皇室了呢。”
手中這張紙雖沾了些鍋灰,卻是完完整整的一張,必是素箏在安南王詔令來之前掀的,那個時候可是有粘榜的人守著的,她堂而皇之地掀了榜,此時本該被請到驛館中擇日入都的。
若不是安南王的指令來的巧……真的這麽巧嗎?
裴朔雪看著素箏柔聲教忍冬和趙鳴鸞包粽子的樣子,輕而緩地戳著簍子裡淘澄乾淨的糯米玩,平整而潔白的糯米上登時被戳出一個個手指大的洞。
第28章 花燈願
又是一年春景日,蜀州的春信節如約而至。
春信節前前後後要熱鬧上十幾日,白日賞花,夜晚放燈,百姓們能借著節日消遣上許久。
學堂前一日就早早地放了學生回來,忍冬在扎春信節當晚裴朔雪手上拿著夜遊的花燈。
倒不是街上沒有手藝好的花燈匠人,只是裴朔雪要求多,又挑剔,先前一年做花燈的匠人被裴朔雪為難了許久,好不容易糊好裴朔雪要的樣式,今年卻是再加錢都不肯做了。
旁的人要的花燈樣式,不過是些兔子、小狗,再怎麽都是凡俗間能見到的玩意,裴朔雪要的花燈樣式卻是從來沒有人見過,就連古書中忍冬也找不到隻言片語,一聽就非平常精怪鬼魅。
忍冬幼時懵懵懂懂時就懷疑過裴朔雪的真實身份,這些年來,他迎風而長,容貌漸變,可眼中裴朔雪的容貌卻分毫未改。當年他偷偷讓老畫師畫的裴朔雪畫像還壓在箱子底下,提醒著他這個養大自己的人並非人類。
蜀州山巒眾多,叢林密布,忍冬自小便聽得許多志怪傳言,長大後又看了許多古書怪談,一直覺得裴朔雪是當年清玉山上一隻成型的妖怪,下山用了些障眼法叫人看不見他的原貌。
看樣子裴朔雪是不知道自己能見到他的原貌的,忍冬一直拿這件事作為一張底牌,雖說自上次裴朔雪說要自將自己送給那對求子的夫婦之後再未提及此事,可他一直繃著一根心弦,要是裴朔雪再做此談,實在無法之時,他會用這件事來作為自己最後的退路。
能威脅到裴朔雪最好,若是因此招致殺身之禍……
想直此處,忍冬眸光微散,晃了一下神,手中藤條被他無意識地攥緊,啪嗒一聲短成了兩半。
“嘖。”在一旁托著腮“監工”的裴朔雪嫌棄地哼了一聲,心疼地看一眼被忍冬撅斷的小獸爪子,道:“你是讀書讀傻了嗎?手上沒個準頭,都沒小時候機靈了。”
忍冬去歲又以十三歲的年齡考取了秀才,作為此地年紀最小秀才,早被本地文人誇讚地不行,完全蓋住了另外一個年輕秀才的光芒——裴朔雪救下的那個裴家小兒,去歲以十五歲的年紀和忍冬同屆考上秀才功名。
忍冬沒回他的話,只是定定地盯著裴朔雪的發旋,平靜的黑眸下湧動著濃重的情緒——若是知道自己能見到他的本來面貌後,貴人真的會對自己動殺心嗎?
裴朔雪盯了半晌,也沒見忍冬手上的活計再動起來,抬起頭正迎上忍冬躲閃的目光。
忍冬避開他的眼神,重新撚了一根藤條,劈開抿散,重新編那隻爪子。
過了約莫半盞茶,忍冬舉著手中一隻似貓似狗,似虎似狼的玩意兒,給坐在一旁無聊地絞紙玩的裴朔雪瞧了一眼,問道:“是這個樣子嗎?”
裴朔雪細細端詳一會,點著那四隻爪子道:“這個爪子是像老虎的爪子一樣,要稍稍再大些。唔,我忘了,你沒見過老虎。”
“書上見過。”忍冬撕了爪子上的紙張,重新糊了一張上去,問他:“明日春信節,貴人還要去奇珍閣嗎?”
“去啊。”裴朔雪眼睛亮了一下,腳下的三斤也跟著他亮了一下眼睛。
在清玉山的時候,裴朔雪有時還能化了本相出來,三斤也能隨時說說話。可在蜀州,忍冬日日照料著裴朔雪的起居,他必得維持人形,三斤因此也不能開口說話。日子長了,兩人都緊巴得很,而青鸞在奇珍閣特意辟了一處靜室給他們,安全保險,騙得裴朔雪常帶著三斤去坐坐。
迎上裴朔雪亮晶晶的眼睛,忍冬垂了眸子,低低應了一聲,想起裴朔雪每次帶著三斤在奇珍閣一待就是兩個多時辰,心中有些不知滋味,沉默地糊著燈籠。
微風吹過他發間藍黑飄帶,遮住了他的眼睛,忍冬雙手都是漿糊,拉扯不開,竟由著發帶遮著,摸瞎去畫紙上的顏色。
裴朔雪見狀站起來,伸手替他拂開,眯著眼睛瞧了著外頭晃動的樹梢,輕聲道:“起夜風了。”
忍冬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朔雪單薄的衣裳:“夜間風大,我這裡手拿不開,要不貴人進去避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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