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嘴角的梨渦就沒消下去過,他多看哪個攤子一眼,裴朔雪必挑揀了好的買給他。
直逛到忍冬的手都拿不下了,汗珠亮晶晶地掛在他的眉睫上,臉龐紅撲撲的,襯得他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忍冬大半的時間都花在學堂裡,不知道裴朔雪居然還在鎮子上支了一個算命攤子,此刻看著他掀開攤子上蓋著的油紙,驚訝地“哇”了一聲。
一張脫了漆的瘸腿桌子,一把破破爛爛的遮陽傘,一隻堪堪能放得下屁。股的小板凳,就是裴朔雪算命攤子的全部家當。
破敗的攤子旁站著他玉樹臨風的貴人——即便在他人眼中這是一個樣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可他那身講究的服飾不假,這麽格格不入的場景就算在街尾的角落裡也顯得分外奇怪,真的會有人相信這樣一個算命先生嗎?
忍冬咬了一口發膩的飴糖,努力地把它從左腮幫挪到右腮幫,慢悠悠地含著,乖巧地站在一邊,等著陪裴朔雪乾巴巴地站一個下午。
誰知裴朔雪開攤沒多久,生意居然還不錯,好些看著還是老主顧了,來的時候都帶著熟稔的笑臉,只是算的東西和忍冬想象的不太一樣。
“大師,能算算我家雞昨天下蛋下去哪兒了嗎?孩她爹找了半日都沒瞧見。”
“我家那口子什麽時候不生氣呢?她已經和我置氣一日了。”
“隔壁家的小書生能考上功名嗎?要是考不上我就不能和他在一處了,爹要我嫁給綢緞莊,雖說這綢緞莊的公子人長得也不錯,可我喜歡小書生的手,寫字的時候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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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問什麽財運福氣,也沒人問什麽富貴權勢,一個比一個奇怪的問卦擠在裴朔雪那張狹長的桌子上,無論多奇葩的問題裴朔雪都耐心聽著,手邊的三枚銅錢一直靜靜地躺著,從來沒有被他拿起過。
他平日裡諸事不放在心上,總顯得有些不靠譜,如今認真起來,眼神溫和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卻又不加諸威壓,像是潺潺的流水一點一點撫慰著來人。
往來的百姓竟也很吃他這一套,沒有半點懷疑的樣子,給了銅板後還連連道謝,搞得他像是個在世的神仙一般。
忍冬站著看著他安撫住求子的,指明了尋豬的,還順帶幫著一個八旬的老太罵了一個多時辰她那不孝順的兒孫。
正是正午,又逢夏日,忍冬瞧著烈陽當頭,又瞧瞧裴朔雪頭頂透光的傘,悄悄地去隔壁攤子買了一碗酥山回來。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裴朔雪面前算命中能不能有一個男孩的中年夫婦已經換成一個小和尚,他身穿一襲僧服,胳膊上搭著一個褡褳,手上還捧著一隻木缽,站在裴朔雪面前的攤子前四處張望著,臉上生出茫然無措的神情。
裴朔雪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主動開口道:“小和尚,需要來一卦嗎?不測吉凶,不測運勢,隻測當下煩惱之事。”
小和尚聞言朝著裴朔雪行了一個佛禮,禮貌道:“叨擾問一下,施主可曾看見同貧僧穿著相似的僧人,約莫十來個,有一個和施主差不多大,其余的和貧僧年歲相近。”
“我看小師父眉目祥和,是修正道的長相,今日相見也是有緣,我送你一卦如何?”裴朔雪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一般,自顧自地說道。
忍冬捧著一碗酥山,站在小和尚的身後,好奇地伸著脖子探出頭瞧了一眼。
小和尚意識到後頭有人,愣了一下,隨即客氣地又一禮,自覺地讓出遮擋住攤位的那點位置,道:“抱歉,耽誤施主生意。”
忍冬見有了空當,上前走到裴朔雪身邊,放下那碗酥山,推到他的面前:“貴人吃些消消暑氣。”
裴朔雪低頭瞥一眼忍冬的空當,那和尚提步就要走,裴朔雪突然起身探出半個身子來在握住了他的手腕,雙指用力,逼得他攤開手掌,露出掌心的紋路來。
小和尚驚了一下,迫於儀態,到底沒有收手,只是低聲喚了一句:“施主?”
裴朔雪的手指剛觸到酥山的碗邊上,微微沁著涼,按在小和尚的脈搏之上,冰得那青筋一抖。
“果然看不出什麽。”裴朔雪嘟囔了一句,低聲罵了句什麽,神色也松弛下來。
他一手擒著小和尚的手腕,一隻手縮回去挖了一杓酥山送入口中,奶香充盈在口,涼意入喉。裴朔雪舒爽地長歎一口氣,松了杓子,自懷間摸出一個荷包,一隻手扯了半天都沒能打開。
忍冬見狀上前從裴朔雪的手中接過荷包,替他打開口子,捧到裴朔雪的眼前:“貴人要哪個?”
裴朔雪夠著瞧了一眼鼓囊囊的荷包,瞄了半晌也沒看見自己要尋的,不耐煩道:“都倒出來。”
忍冬將荷包掀了一個底掉,紙鳥、木頭小貓、毛絨團子、指頭大的匕首、眼珠子大的珍珠……各式各樣的奇怪玩意兒散落了一桌子。
裴朔雪伸手在那團攪在一起的物什中拂了一把,拎出一條綠檀佛珠來,送到小和尚的手中:“送你的,小師父,擋災可靈了。”
“不不不。”一直溫和的小和尚被塞了東西反而推拒起來,“不能要的。”
裴朔雪顯然是明白他們寺中不可輕易拿人東西的規矩,也不多話,直接道:“《地藏菩薩本願經》會念嗎?”
小和尚怔了一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裡已經訥訥地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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