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知道那兩個銅板換不得什麽好東西,而且還是用裴朔雪的錢送回去給他,一點也沒有誠意,可他除了他自己這個人,渾身上下、吃穿用度全是裴朔雪置辦的,只能做點這種“借花獻佛”的蠢事。
“可……我只有這些了。”忍冬可憐巴巴地耷拉了腦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裴朔雪突然覺得手上這捧銅板沉了一下,他頓了一下,伸手拿過忍冬的荷包,給他全倒了回去,想了想,又補了一塊碎銀子。
忍冬怔怔地看著他動作,直到荷包回到自己的手上依舊是蒙的,愣愣道:“貴人不要嗎?”
細軟的黑發乖巧地伏在忍冬的頭上,他習慣仰視裴朔雪,抬起頭是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純澈又乾淨,像極了剛從山林間出來的小獸,懵懂又純真。
裴朔雪沒忍住在他頭頂上摸了兩把,順著捏捏他的耳朵,掌心貼在他半邊臉頰上,忍冬也討好地蹭了蹭,更像是三斤撒嬌的樣子了。
“你不是還要送嗎,我拿走了,你送什麽?”
忍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欣喜道:“貴人喜歡?”
“喜歡。”裴朔雪無奈地應了一聲,又擼了一把他的腦袋,“以後想送就直接送,不用偷偷摸摸的。”
“好。”忍冬眼睛眯成了月牙,朝著裴朔雪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真是太容易滿足了,裴朔雪生起一點養崽子的快樂來,忍不住在心中誇自己兩句,覺得自己簡直是神仙界的育人典范。
得了裴朔雪的允準,忍冬跑起他的房間來得心應手,每日午後下學吃過飯,就眼巴巴地揣著吃的,泡好茶放在裴朔雪午睡榻前的小幾上,安頓好了正好到下午去私塾的時間,等下午放了學又眼巴巴地回來給裴朔雪添茶。
裴朔雪愛買些奇怪的玩意兒,當時看著新鮮,買回來的當天就忘了,隨意往房中一丟,加上他每年都要置辦些時新花樣的衣飾,原本寬敞的屋子就剩下個床能躺著,床上還混雜著夏日冬日的被子、帶毛的大氅,蓋腿的毯子……
有一次忍冬眼睜睜看著從裴朔雪的被窩裡掏出半個原本放在桌上的玉石擺件,也不知怎麽就進了他的被窩,還只剩下了一半,鋒利的斷面正對著他光裸的腳踝,看得忍冬膽戰心驚的,裴朔雪卻沒有半點被危險圍繞的自覺,甚至還翻了個身,露出一把昨日在集市上淘回來的古刀。
忍冬難得在課堂上走神,滿腦子都是裴朔雪睡在“刀林箭雨”中的樣子,下了學丟下趙鳴鸞就往裴朔雪屋子裡鑽,好在裴朔雪睡相雖然不好,但運氣不錯,翻了幾個面都沒傷著。
忍冬趁著他睡著的時候悄悄收拾了一下小桌,試探裴朔雪的反應。
裴朔雪醒了看著清爽得和他房間格格不入的桌子,挑了下眉,沒說什麽。
忍冬愈發膽大起來,從桌子到床,一點一點地再到整個屋子,慢慢地包攬了裴朔雪整個起居日常。
裴朔雪樂得被服侍,習慣性地找不到東西就喊一聲忍冬,整個人養得越發憊懶,轉眼又過三年。
蜀中多雨,時常陰沉沉的,每逢雨落最是好眠。
裴朔雪是被小窗打進來的雨絲冷醒的,他從昏沉醒來,迷迷糊糊地覺著有些冷,下意識地喊了聲“忍冬”卻沒有人應。
往常這個時候,忍冬早下了學,裴朔雪窩在被子裡醒了神,才發現外頭在打雷。
他賴了會床,拿了床頭被疊得齊齊整整的衣裳穿上,慢悠悠地晃到簷下看雨,正看到趙鳴鸞圍著素箏在搓圓子。
“已經下學了?”裴朔雪走過去問趙鳴鸞:“忍冬呢?”
趙鳴鸞一向不待見他,扭過頭去不睬。
趙鳴鸞一直和忍冬不對付,小的時候兩人一天能打三架,後來大了,兩個人動手少了,可也依舊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裴朔雪不覺得兩個小孩子之間能有什麽隔夜仇,隨他們打鬧,只要不出格他就當沒看見,只是有的時候忍冬沒打過需要花點時間哄一哄,不過那也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隔著朦朧的雨幕,裴朔雪散了神,恍然發現忍冬已經在自己身邊待了這麽久。
他沒管趙鳴鸞的不待見,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臉,問道:“鳴鸞今年……有十歲了嗎?”
素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家崽子今年十一歲。”
是嗎?自己在蜀州已經五年了?
好似決定在蜀州住下還是昨天的事,時間流逝得像是不給人反應機會,裴朔雪頭一次覺得人間的年歲似箭,一轉頭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那鳴鸞還要過兩年……”裴朔雪自言自語道。
“我比他大。”趙鳴鸞突然開口。
嗯?裴朔雪蒙了,從小到大,趙鳴鸞一直追著忍冬喊哥哥,雖說有時也會逗他讓他喊姐姐,可裴朔雪一直以為忍冬是比趙鳴鸞大上兩三歲的。
因著這兩三歲,每次忍冬受了欺負回來裴朔雪安慰的時候總是會要他懂事一點,讓著點趙鳴鸞……
“前輩食五谷,入人世,但是心卻不是凡俗心。”素箏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前輩眼中看的是人,可人卻入不了前輩的心。就像前輩一直不記得忍冬的年紀一樣,前輩也一直不知道他很怕雷雨,基本雷雨天氣都是會等雷歇之後再回來的。”
“他怕雷?”裴朔雪搜羅著記憶中和忍冬相處的畫面,隻記得他經常來收拾屋子,只要在家基本隨叫隨到,其余的,像是這個孩子喜歡什麽,害怕什麽,他竟然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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